语言与翻译 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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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固族是我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据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共有14 378人。裕固族人口虽少,然而,历史文化悠久丰厚,风土人情独具特,教育英才济济,文化成果累累。将这样一个优秀民族的民族渊源、千古沧桑、勤劳聪慧、文化魅力和语言特展示给世人,离不开国内外学者们的努力,更离不开倾注了毕生心血研究西部裕固语言、全力以赴抢救记录西部裕固语口头文化、积极向世人弘扬宣传西部裕固语言文化的陈宗振先生的努力。几十年来,陈先生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事业热爱的浓浓之情,为西部裕固语语言文化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陈先生所做的努力赢得了裕固族人民的爱戴,因而他获得中国语言学研究最高奖“第十一届王力语言学奖”及“裕固学杰出贡献奖”是当之无愧的。
一、拳拳之心寄裕固
陈宗振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1928年4月5日诞生于江苏南京一个教育世家,父亲一生“为桑梓教育尽力”的品格深深地影响着陈先生,使他在读书期间一直勤奋刻苦,成绩优异。1955年从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维吾尔语专业毕业之后,陈先生被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工作。陈先生扎实的民族语言功底和语言学理论素养使他的研究游刃有余。从1956年开始,
全国民族语言大调查就开始了,当时在中央民族学院办了一个少数民族调查训练班,参加培训的一部分是大学生,还有一部分是从新疆、甘肃等地来的懂自己民族语言的人。当时陈先生和李维翰先生承担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辅导学生学习维吾尔语;另一个任务就是辅导两个裕固族学生郭怀玉和安进忠学习语言学知识。这两个裕固族学生
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裕固语。在辅导他们学习语言学知识的同时,首先应该弄清楚这两种不同的裕固语究竟是什么关系,是同一语言的不同方言,还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承担调查研究两种陌生语言的任务,其实是相当困难的工作。陈先生他们凭着对民族语言的热爱,依据所学习的“语言调查研究”这门关于语言学理论和语言研究方法的课程及所掌握的裕固语亲属语言维吾尔语的基本知识,对这两种语言的基本情况有了科学的认识,为以后撰写描写这两种语言简志积累了一定的知识和语料。经过查阅资料以及对两位裕固族学生所讲的词汇对照着进行的记录和分析研究,陈先生断定:他们一个是讲的属于蒙古语族语言的东部裕固语,一个是讲的属于突厥语族语言的西部裕固语。
遵照著名语言学家李森先生的安排,陈先生和李维翰先生参考维吾尔语词汇和语法调查大纲,共同编写裕固语的词汇调查以及几百个短句和语法调查大纲,并开始了西部裕固语和东部裕固语的学习。在辅导两位裕固族学习的那段时间,陈先生学习和掌握了不少西部裕固语词汇和东部裕固语词汇。
20世纪50年代陈宗振先生开始参加中国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工作,1957年年初,陈先生和李维翰、郭怀玉、安进忠、米吉提五人组成了第六工作队裕固语调查组,前往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花区莲花乡进行实地调查。当时莲花乡政府就在莲花寺所在地,他们被安排在莲花寺对面的民房居住和工作。陪同人员按要求,为他们到了熟练掌握当地裕固语并且发音标准、会唱民歌、能讲故事的发音合作人,陈先生他们就用从1956年起使用的国际音标记
功崇惟志 业广惟勤
———怀念恩师陈宗振教授
苗东霞
(中央民族大学  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081)
作者简介:苗东霞,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功崇惟志 业广惟勤———怀念恩师陈宗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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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妹妹资料
录了这些语言资料并通过所记歌词、故事、短句等,归纳语法变化规律。
明花区有两个小湖泊,俗称“东海子”和“西海子”,东海子在明海乡,西海子在莲花乡。为了了解明花区明海乡裕固语的情况,陈先生和李维翰先生曾赴几十公里外的明海乡进行调查。
一个多月后,陈先生他们结束了在明花区的裕固语调查,接着就到肃南县城附近的金泉区(后更名为“大河区”,下同)去调查。他们从莲花乡租了几匹骆驼骑到铁路小站清水,再从清水乘汽车到肃南县。陈先生是生平头一次骑骆驼,同行的裕固族同志告诉他们,骑骆驼要随着骆驼摆动的劲儿,不要想抵抗它的摆动。但他们还是很自然地抵抗骆驼的劲儿,因此骑了一天骆驼,疲倦不堪。在途中,他们骑的骆驼忽然惊叫,于是他们赶紧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路边有被狼咬死的骆驼尸体,原来骆驼早已闻见气味而紧张。就这样一路紧张一路劳顿,好容易才赶到县城所在地红湾寺,县委和县政府领导对他们这个中央机关派来的调查组很重视,县领导接见了他们,并且安排他们在县招待所居住和工作,稍稍修整后,他们就按调查工作的要求发音合作人,确定裕固族大头目安进朝的大儿子安永福作为金泉区调查点的主要发音合作人。陈先生的主要工作就是记录安永福提供的裕固语词汇资料。李维翰先生主要记录其他发音合作人提供的民间故事、民歌等长篇材料。陈先生后来根据金泉区的资料写出了《金泉区裕固语的音位系统》一文,引起了学界重视。
调查中,陈先生还记录了裕固族最著名的、会唱许多裕固族传统民歌的歌手仁钦卓玛(汉文名叫“郭明清”)所唱的“黄蝶琛”“沙热马克”等裕固族古老的民歌。
回不去的故乡
当时语言调查第六工作队给裕固语调查组一架照相机。陈先生他们就用这架照相机拍摄了一些实物,如莲花寺的喇嘛用品、乐器,金泉区牧民帐篷内的布置、织褐子的工具,等等。这对于了解有关词语的含义并准确翻译很有益处。
1957年3月,陈先生他们结束了金泉区的裕固语调查,转移到说另一种裕固语的肃南县康乐区进行调查。他们骑马去康乐,当时那条路很不好走,要翻越几座达坂,最高处空气稀薄,连呼吸都很困难。
到康乐后,陈先生他们顾不上休息就又投入了紧张的记音工作。在康乐区他们按计划记录了当地另一种不同的裕固语词汇、短句和长篇材料,初步归纳了音位系统和语法结构。
就这样,在牧场上、在田野边,陈先生参加过裕固族的各种活动,勤劳勇敢、憨厚朴实、热情好客的裕固族牧民和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深深地吸引了他、感染了他,他深入裕固族牧民的毡房,虚心向他们学习语言,调查东、西部裕固语语言和裕固族民俗,特别是裕固族老人演唱的有关人生礼仪的“剃头颂词”“结婚颂词”等以及生产仪式的“剪鬃颂词”等,更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陈先生。从此陈先生与西部裕固语言文化研究结下了不解之缘,产生了不了之情。
从1957年第一次赴肃南莲花调查至今,陈先生为了调查、搜集、翻译、整理、研究西部裕固语言文化,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地忘我工作。20世纪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因工作需要,陈先生在新疆民语委工作了十多年,但他的研究并未中断。因而当1979年陈先生又被调回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
学研究所时,他再次以极大的工作热情和忘我的工作情怀,开始对西部裕固语进行更加全面系统而又细致的语言调查。
二、累累硕果享誉海内外
献身于民族语言文化教育事业并为之奋斗,是陈先生的理想。他把这种理想作为一种人生追求,作为自己生命的需要。半个多世纪以来,他正是凭着这种坚定的信念与远大的理想所带来的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在西部裕固语言文化研究的道路上执着地追求,不停地跋涉、攀登,因而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累累硕果享誉海内外。
从事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研究的人们都有一个共识,即首先应花大力气学习掌握该民族语言;其次要对该民族的历史文化有较深的了解,在此基础之上所进行的研究才有可能进行得顺利些、深入些,少走些弯路。陈先生认为,在语言调查中应该有懂该民族语言的学者用国际音标直接记音。如果不懂民族语言,只依靠别人的翻译材料进行研究,往往会被过分“加工整理”,从而失去了原汁原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民族文化就会逐渐消失。这就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和语言大师无私的奉献精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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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荡的责任意识。陈先生精通维吾尔语、西部裕固语,通晓俄语,借助词典可参考英文、蒙古文、东部裕固语等有关专业的资料。他之所以以超人的努力学习了多种语言,是基于对语言重要性的认识。他认为“做学问最根本的是要占有第一手资料,而要挖掘第一手资料就需要有语言这个最基本的工具”。再一点就是他认为要学习研究一个民族的语言,必须要热爱这个民族,要为这个民族服务,要服务就必须要学好他们的语言。姜彦汐
陈先生的实践证明,语言和文字学得多了会使人视野开阔,视野开阔且观察得深入,才能发现新问题,研究新课题。纵观陈先生的主要学术成就,无不得益于他广博精深的语言知识。他认为,搞任何学问都必须从掌握语言入手,语言掌握得越好,越便于研究得深入。陈先生一生博学多识,兴趣广泛。他的研究以西部裕固语言为中心,涉及广泛的领域,包括语言学、文字学、文化学、宗教学、历史学等。
东晋的名医葛洪曰:“学之广在于不倦,不倦在于固志”。这番话道出了陈先生因有凌云壮志而表现出的那种令人敬佩的毅力。正是有这种超强的毅力,陈先生才能在几十年的裕固族语言文化生涯中,淡泊名利、宁静治学,功在社会、成绩卓著。广博的知识源于不懈的努力,丰硕的科研成果来自于陈宗振先生超人的勤奋及追求博学完善的结果。迄今为止,陈先生发表了几十篇影响力较大的论文,出版专著、词典近10部。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西部裕固语简志》一书,是陈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以肃南莲花片为中心收集大量的西部裕固语话语材料之基础上撰写而成的。这部简志已成为学界研究西部
裕固语最重要的参考文献。之后,陈先生又与夫人雷选春(同为西部裕固语研究专家)合作编写出版了《西部裕固语汉语词典》。这部词典收录了8 000多条词语,也是在20世纪50年代调查记录上万条词语之基础上编纂而成的。它不仅仅是一部词典,而且是一部资料翔实可靠、科学严谨的语言学著作,一部荟萃民间文学及民俗的民间文化宝典。这部宝典成为少数民族语言词典编纂的典范。
娘家故事主题曲而2004年面世的、凝聚着陈先生数十年研究心血的鸿篇巨著《西部裕固语研究》,将我国对西部裕固语的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成为西部裕固语单身情歌mv
研究的里程碑著作,陈先生也因此于2006年荣获中国语言学研究最高奖项“第十一届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2016年,陈先生独自担纲完成的又一部鸿篇巨著《维吾尔史研究》问世,这是我国维吾尔语言研究史上的一项重大成果。这部鼎力之作与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中国突厥语族语言词汇集》等著作奠定了陈宗振先生在学术界举足轻重的地位,成绩蜚声大江南北,使得先生跻身世界顶尖突厥语族语言学家之列。
白头虽老赤心存,心如老骥常千里。而今已进入耄耋之年的陈先生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为繁荣和发展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事业而建言献策。我们衷心祝愿陈先生永葆学术青春,以更加丰硕的成果奉献给人民,奉献给祖国!
faster than light补记:记得2017年3月,陈先生让我去他家里,说有不少书要送给我,先生将几十年积累的有关回鹘
文及突厥语族语言文化的书籍送给我,先生说:“我年纪大了,今后西部裕固语的研究就靠你们了,要多搞语言调查。语言调查者除了牢固掌握语言学理论、知识外还要熟悉语言调查技能。这种技能不能只靠书本锻炼,而要在田野调查中逐步积累经验,增强才干。比如:收录语言材料的过程中要认真正确地记音。收集丰富的语料对我们分析语言现象有很大的帮助。要对收集到的语料进行音位归纳,要从话语中提炼语法现象。你写的文章必须是在你大量收集材料的基础上出的规律。这样,文章才有说服力。只有通过实际语料记录,边记录边总结,你才会发现问题”。在先生送给我的众多书籍中,最让我难忘,也最让我感动的是先生自己使用多年的、旧得不能再旧的一本《维汉词典》。手捧这本词典,我感到沉甸甸的。它又向世人昭示了一个几千年亘古不变的真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后记:今年适逢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陈宗振研究员九十华诞之际,因此特写此文以表达我对陈先生的敬仰之情和教导之谢意,但不幸的是祝贺一文还未来得及发稿,2018年2月13日先生突然去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先生的学术思想和奋斗精神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