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女诗人的“霸王别姬”悲歌探析
张海燕;赵望秦
【摘 要】“霸王别姬”的凄美爱情故事早已流传千年,历代对此的接受和评判观点可谓迥异万千,赞成或反对,钦羡或指责,而作为世界构成一半的女性又是如何看待和理解,鲜有论著讨论.文章以古代女性文学最为发达的清代女作家的咏霸王夫妇诗歌为切入口,略作探究.
【期刊名称】《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3(028)010
【总页数】4页(P103-105,封3)
【关键词】清代;女诗人;霸王别姬
【作 者】张海燕;赵望秦
知心爱人原唱【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062;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062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K206
司马迁以如椽之笔,慷慨之调,在《史记·项羽本纪》中既叙写了西楚霸王叱咤一世而又功败垂成的英雄悲剧,也描绘了霸王和虞姬面对生离死别而又缠绵悱恻的无奈命运。由此而引得后世无数的诗家墨客竞相为之或低吟,或高唱而击节不置,谱作一曲曲动人的悲慨之歌、赞叹之词。由于这一题材所具有的特殊性,不只吸引历代的男性作家要为之泼墨赋写,还使得历代的女诗人也情不自禁地为之动容而唱叹不已,写出不少美妙的篇章。其中尤以清代的女诗人较为突出,不仅作者和作品的数量多,而且创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也俱佳。清代女诗人从自身的生活经验出发,以女性的细腻心理和独特视角吟咏“霸王别姬”的故事,自然有别于男性作家作品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正如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中评论吴永和《虞姬》一诗:“虞兮之死,史笔无暇及此。然一经拈出,真见心思。”此诗云:“大王真英雄,姬亦奇女子。惜哉太史公,不纪美人死。”[1]1315足见女诗人读史心细如发,善于思考。从而通过解读其诗作,由一个侧面可以了解她们的情感世界和人生理想与追求。
一、相看只有虞姬婿,杯酒鸿门释沛公
自宋代杰出女诗人李清照在《夏日绝句》中发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2]18006的豪言壮语之后,几成人间绝响,鲜有能继之者。清代女诗人陈钲《乌江》“东归何面目,江上惜逡巡。百战英雄尽,头颅赠故人”[3]1202差可继踵。项羽即使死也十分慷慨雄壮,“头颅赠故人”是何等的豪情万丈!而钱希《项羽》“千秋莫道高皇好,如此英雄死亦佳”[3]1377,则在与刘邦的对比中肯定项羽能与知心爱人同生共死,“美人骏马共生涯”也是一段千秋佳话。“无力救人彘,转叹汉高祖。”季兰韵《读前汉书杂咏》之《汉高帝项羽》在悲叹汉高祖之戚姬不幸命运的同时,称赏“一事羡项王,虞姬能殉主”[4]1038,项羽、刘邦作为并力戮秦的逐鹿英雄,结局成败却相异;一样的美人配英雄,却是虞姬能殉主、戚姬变人彘,阴阳天地两重世界,死得豪壮,生得凄惨,难怪女诗人要羡慕项王,而“转叹汉高祖”。
真正的英雄豪杰应当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使奸耍滑、玩弄阴谋诡计自是小人做派,尽管历史英雄成败各异,但他们获得的称赏则是一致的。张淑《读项羽传》:“斗智斗谋如鼠窃,襟怀坦易始英雄。相看只有虞姬婿,杯酒鸿门释沛公。”[5]932对比项羽、刘邦在楚汉争霸中的一幕幕历史画面,项羽的率真坦诚,刘邦的老谋深算,自是让人唏嘘感叹不已。政治家就是老虎的威猛和狐狸的狡猾的结合体,项羽以威猛的老虎形象而被美誉为“西楚霸王”;
刘邦则结合了老虎和狐狸的品性开汉家四百年基业,被奉为汉高祖。“杯酒鸿门释沛公”的英雄项羽,自然赢得了生长于闺阁而情感天真单纯的女诗人共鸣而赞叹崇尚了!历史的烟云,总是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是后人的祭奠感怀。钱素芬《项王》:“霸业萧条可奈何,美人慷慨帐中歌。英雄气尽乌江冷,流水年年作楚波。”[5]630英雄日暮途穷的无奈长叹,红颜薄命的慷慨激昂,在乌江楚波里化作一缕青烟,朵朵浪花,飘扬翻飞在诗人的脑海空间,激荡出一曲长歌,祭吊千年亡魂!
二、子弟八千同日死,香魂肯复过江东
程朱理学自宋代兴盛之后,明清两代更是尊奉为治国的主导思想,其中就鼓吹“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贞节观,建起一座座贞节牌坊。生活如此,清代女诗人在诗中极力宣扬虞姬对项羽的忠贞也就不难理解。陶安生《虞兮》:“美人真不负英雄,四面楚歌势已穷。意气尽消能早觉,独将一死报重瞳。”[3]1360虞姬“不负英雄”,在危难关头“独将一死报重瞳”的行为,是悲壮的,正符合传统礼教的“从一而终”的贞节观念,但若从当时的情形来看,这应该是虞姬对项羽爱之深的生动体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份天地间伟大赤诚而激动人心的爱情的魔力所致。江峰青《和吴梅邨十美图录四·虞兮》:“天将烈女匹英雄,意气相从见始
终。子弟八千同日死,香魂肯复过江东?”[5]33上天既降烈女与英雄,英雄自然娶得烈女,天造地设,正当匹配,故而意气相合,终始不弃,乃情理中事。那些与英雄一起举义而同生共死的“八千子弟”能在一日之间壮烈死难,何况是“意气相从”的烈女,怎肯再过江东,去苟且偷生呢?以反诘而肯定,语气更加强烈决绝!周琛《咏虞姬》:“羞见江东自丧身,酬恩解剑最凄神。可怜亘古伤心事,不在英雄在美人。”[5]1058 认为项羽兵败,羞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理所当然,并不足贵。难能可贵的是虞姬却能以死相报,才是千古以来真正令人怜惜伤心的!商景兰《虞美人》其二:“剑锋气折万人雄,马首棲迟不向东。江上愁魂何处老,可怜人彘汉宫中。”[5]1312刘邦的宠妃戚姬在吕后的迫害之下变成人彘,相对于虞姬的壮烈自刎而言,自是活得凄惨,生不如死!
历史的硝烟,湮没了无数的英雄佳人,“霸王别姬”的垓下悲歌,则世代相传,影响深远。相传虞姬殉情自刎之后,“青血化为原上草”(宋代诗人曾巩诗句),这种草见人即翩翩起舞,似在“含情欲说当年事”,即以美人名命为“虞美人草”。明人杨慎《词品》“虞美人草”条说:“《益州草木记》云:‘雅州名山县出虞美人草,唱虞美人曲,应拍而舞。’《酉阳杂俎》云:‘舞草出雅州。’”清人马位《秋窗随草》:“虞美人草,古称虞妃所化。闻人唱《虞美人》曲,则两叶摇动,按拍而舞;或唱他辞,则寂然。”诗家骚客甚而已将虞姬与艳花合而为一也就不难理解。
虞姬穿透历史,涅槃成花,花已非花,花亦诗人,哀感史事,愁思绵绵!潘焕荣《咏虞美人》:“垓下捐身报楚王,芳魂附草尚生香。年年春日凝红泪,莫认风前舞态狂。”[5]600虞姬捐身报主的一片芳魂附草而再生,可是愁苦的泪水,在春日狂舞中,年年如是,红花上的泪珠何时才能洗尽内心的一腔冤愁,长歌当哭,悲愤宜舞,作者借狂舞的虞美人花寄托了对虞姬忠贞之心的赞赏!花与人似可分而犹不可分,人犹花,花是人,饮恨剑血的美人,即使变成娇艳艳的花,还难忘前世遗恨!
赵望秦先生《〈三国志演义〉中“静轩诗”是依据小说文本吟咏写作的》指出:“在咏史诗中,还以‘古人’影射‘今人’,以‘古事’影射‘今事’,乃至于借古人古事以咏物。”[6]通过史事的摹写,进而咏物,自是咏史与咏物的合体,新颖而独特。虞美人的垓下泣歌,遂借岁岁荣枯而又代代相传的花草传情达意,相对史书的干枯而获得生命的鲜活,更易勾起诗墨骚客的闲情雅兴,畅抒心见。徐应坤《虞美人》:“君王意气尽江东,贱妾何堪入汉宫。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杜鹃红。”[5]118诗人即从史事如笔,化身虞姬,以身体情,英雄意气,天下钦服,知心爱人岂能辜负之而入汉宫!虞姬的一腔贞心碧血化为美艳之花,花开之时甚而比啼血杜鹃更为鲜艳,以花比花,实为借花写人,虞美人的忠贞之心远胜于望帝一片春心!冯思慧《虞姬》:“子弟生亡伯业空,美人烈性报英雄。……绝怜巾帼须眉气,草木知名
拜下风。”[7]237更是高度称赏虞姬“巾帼须眉”以死“报英雄”的“烈性”,竟连草木也甘拜下风,虞姬一片深情,一腔碧血遂化作朵朵鲜艳的虞美人花,引得后人留连忘返,叹息不绝。万梦丹《虞姬》:“垓下歌声泪共吞,蛾眉岂忍一身存。孤坟有草含余态,不负长留剑血痕。”[5]2083垓下英雄美人的泣声和歌,凄惨而悲壮,生死相依,虞姬何忍一身独存。上天却不肯成全,竟使虞姬孤坟独处,只有墓前的花草亦然常含虞姬生前情态,残留血痕点点,忠贞之情,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