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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8月
作为中期海派小说的代表流派,新感觉派凭借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文坛一枝独秀。不同于有较为浓厚的旧小说痕迹的初期与后期海派作家,作为流派中坚的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以其充溢着先锋性的笔调忠实地记录了二十世纪中国人的“现代情绪”,在思想艺术的不同向度上进行了现代性书写,并尝试通过与古典对话,深化自身的审美价值。
一、“价值观的轰毁与重建”:思想向度上的新感觉派
在内容方面,若言初期海派作家表现的是景式外化的现代性,其人物形象心理的描写分析,仍是旧式的。那么新感觉派等海派作家,皆从景中看到了人,表现着人现代式的感觉心理,即内在的现代性,其所聚焦的乃是都市人的价值观经历剧烈的毁
灭与重建的过程。
作为新感觉派的首位大家,刘呐鸥首先关注的是人在上海都市现代化历程中的变化。在短篇《热情之骨》中,客居上海的法国男子比也尔偶遇了看起来娴静的花店女主人玲玉,猎艳心理驱使下的他频频与之接触。比也尔生长于法国南部,幼年有一段学习于僧侣书院的经历,成人后自认摆脱了“中世纪式”的
僵死却对现代西方“癫痫性”的生命力及其背后的“灰天空”极其厌恶。因此,他对玲玉这个东方女子存有完美的臆想,“觉得她的全身从头至尾差不多没有一节不是可爱的”,但激情过后,一句“给我五百元好么?”则击碎了比也尔所谓“生命力”的热情,令他感到幻灭与彷徨。而在小说的次文本中,玲玉以书信的形式为自己的行为向比也尔,也向读者申辩:“……在这一切抽象的东西,如正义,道德的价
收稿日期:
2017-04-19作者简介:王昭鼎,男,河南平顶山人,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新感觉派小说现代性浅析
——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例
王昭鼎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要:作为中期海派小说代表的新感觉派,围绕现代性书写这一主题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在思想向度上,关注现代社会价值
观,由消解到重建的转型;在艺术向度上尝试移植西方现代派技法;尝试通过与古典对话,深化自身的审美价值。关键词:海派小说;新感觉派;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
I206.6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9-3583(2017)
-0072-03A Tentative Analysis of the Modernity of Neo-sensualist Fiction
——Taking Liu Na-ou MU Shi-ying and Shi Zhe-cun as an example
WANG Zhao-d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
The neo-sensualist school,the representative fiction of overseas school in the middle period,has made
many endeavors in writ-ing the modernity:the values of modern society is stressed from destruction to reconstruction in the orientation of thought;the western modern technique is tried to transplanted in the orientation of art;and self-esthetic values is deepened through dialogue with the classics.
overseas school fiction;neo-sensualist school;moder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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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遵义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 of Zunyi Normal College
V ol.19,No4Aug.2017
值都可以用金钱买的经济时代,你叫我不要拿贞操向自己所心许的人换点紧急要用的钱来用吗?……你每开口就像诗人一样地做诗。但是你所要求的那种诗,在这个时代是什么地方都不到的。诗的内容已经变换了。就是有诗在你的眼前,恐怕你也看不出吧。这好了,好让你去做着往时的旧梦。”[1]P9
可以看出,这个表面传统的女子实则有着极其现代的观念与张扬的个人意识:在她看来,整个社会已经物质化了,爱情的金钱化无可厚非。而比也尔想象中的浪漫猎艳在现代社会已无迹可寻,所谓的“诗”只可归于“旧梦”中寻。这种意识的转变其基本动因正是都市现代化。纵观全文,男子的“热情”从生发到消灭的过程,即“猎艳式”的浪漫被庸俗的金钱关系所取代的过程,展示的正是在古典美崩塌的同时,纯粹
现代的社会形态的建立。刘则正是以之为框架对社会发展所带来的现代性影响人性转变的问题,做出艺术性的思考。
更准确地说,这种思考聚焦于现代社会背景下,两性关系的转变乃至倒置。以刘呐鸥小说《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为例:男子“H”与一女子偶遇并约会,但未料到女子又约了“T”。“H”“T”二人俱惊,然更未料到女子还约了其他人,并以此为由离开,留下二男子在舞厅面面相觑。“H”“T”对女子的感觉意识之变化,均可视作欲望之展示:女人对于同多人约会这一做法的态度及为其所作的解释,都表现了现代都市中已被“现代化”了的女性的开放张扬。纵向来看,可视为人性之变异。
而文章中的一个细节则十分恰当地佐证了这一变异:“H”在跑马场初遇女子时,作者用“温柔的货”来形容她。在“货”一词中含有的隐性的贬义,从反面暗示了“H”作为男性在两性关系中主导意识的自我。而“H”在邀请女子时所探路的心理:“把她当作一根手杖带在马路上走一走倒是不错的”则是这种自我的强化。即在“H”的意识里女子不过玩物而已,自身才是主导。而在小说的结尾,女子离去前的言辞对“H”之前的心理活动构成了极大的反讽。“H”的主导意识中杂有其对自身现代化程度自信的成分,但女子的现代性意识的强度远远超过“H”“T”的想象:讨厌鲁钝、啰嗦,认为“love-making是应该在汽车上风里干的”[1]P16女子的言行及其对速度的追求正合于现代的塑料质感的上海风味。相对于自命
时髦的男子,她才是真正有感于“时间”的人,并在实质上主导着两性关系。我们转回头来做一个题解:“
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所指的,也就是“H”“T”。此种“病症”,于现代都市而言,可视作一道“风景线”。通过女人之约展示“H”“T”在快速变动的时代所产生的痛感,也体现着人性的变异,社会的畸形。
二、“现代派的移植与探索”:艺术向度上的新感觉派
在形式方面,新感觉派对于现代派技巧的探索、模仿是自觉的。换言之,无论是结构、语言皆尽显现代性之风韵。
以“新感觉圣手”穆时英之小说《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为例,小说以横断面的写法描摹了老上海社会的缩影。主体在创作之时,有意识地运用现代技巧令故事在文本中被感觉排拒:以大量重复笔法强调时间、速度、彩,如此多重感官纵横交织而立体化,强化了可感性,由是带来的刺激令人迷乱,由是故事被淡化,而感觉成为主角。结构方面为展现现代都市人性变异之主题,放弃了传统小说的现实性,主人公之登场作重复的片段:第一节以“1932年4月6日星期六下午……”作始,“嘴唇碎了的时候……”为终,引出“五个从生活里跌下来的人”[1]P190。其行动、语言、心理亦因极度的相似而失真:以第三节“五个快乐的人”中尤为突出。于此之下,人本身简化为象征符号,其各自代表的青春、爱情、财富、理想、事业被现代都市扭曲乃至毁灭。由是展示都市之病态糜烂。语言方面则给人一种纷杂斑斓之感,重复化的描述,对意象的放大,彩词的繁用,句式的简短,中外语言之杂错,皆令文气短促急切,快速而杂乱。意识流手法、通感修辞的运用将主观感觉外化而与客观物质相融而形成新现实。
刘、穆二人对于现代性的追求,对现代性对传统人性的影响皆有批判反思之意。穆时英在其小说《公墓·自序》中说:“在我们的社会里,有被生活压扁了的人,也有被生活挤出来的人,可是那些人并不一定,或是说,并不必然地要显出反抗,悲愤,仇恨之类的脸来;他们可以在悲哀的脸上戴了快乐的面具的。每一个人,除非他是毫无感觉的人,在心的深底里都蕴藏着一种寂寞感,一种没法排除的寂寞感。每一个人,都是部分地,或是全部地不能被人家了解的,而且是精神地隔绝了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些。生活的苦味越是尝得多,感觉越是灵敏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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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寂寞就越加深深地钻到骨髓里。”[2]这段略显苦涩的文字表达了对个体生命孤立现状的充满了痛感的体察,而这种孤独与不理解在现代都市的环境下被极度强化,驱使敏感的作者去反思都市现代性的意义。但另一方面,又因刘、穆等人身在都市之中,受惠于都市,故相比于同在都市中的“左翼”,其对待现代性都市的态度是复杂的。这反映在文本中,就形成了其在批判现代都市戕害人性之余,对都市生活之华丽、摩登、现代,有着迷恋,二者融合就形成了独特的、病态的审美趣味。
王乃恩慢、“新心理”:走向深化的新感觉派
而在现代性反思的前提下尝试与古典对话,以突出的古典修养冲淡新感觉小说光怪陆离的病态审美风味,将之导向深化的正是施蛰存。新感觉是他写作的真正起点,而后又突破之,形成了新心理小说,奉从弗洛伊德学说,开掘人物之潜意识、隐意识、表现变态心理、梦幻心理,以此展开本我、超我之间的冲突、对抗、挣扎。相对于刘、穆,施蛰存将现代式的感觉深入至心理的层面,并着力于人物心理过程的描绘。
《梅雨之夕》便集中代表了施蛰存心理小说的这种特。小说故事极其简单,讲述主人公于梅雨之夕街旁偶遇一女子,送之归去一事。而全篇竟无甚对话;情节之推进,以意识之流动为线索,无论景物、肖像、行为,尽可能自心理层面把握。主人公误认女子为初恋,女子否认后,又断定其已认出自己,故意否认;误认路旁妇人为妻;归家后,误认妻声为女子声;雨中同行,由目前之女子翕然间想到古诗、东洋画……如是皆为例证。
纵观整篇小说,主人公意识变化的过程,实可谓“心曲难度”。我们选取个中一段,详加分析,便可感受到小说心理描写的复杂程度。初始“我”于雨中漫步“心中也不意识着什么”,然在朦胧中窘迫之下亦有美丽的女子的出现则拨动了“我”的心弦,她那温雅、停匀、不俗的形象已留在“我”的心底了。在心动之下亦牵起身动,并引起了动人而不亵然的淡淡情欲。时间流逝,并无人力车来到近前,而“我”则生出了对于妨碍美的事物的厌恨,并由这恨里点出爱来:“对于人力车之有无,本来用不到关心的我,也忽然起来,我并且还甚至觉得那些人力车夫是可恨的,为什么你们不拖着车子走过来接应这生意呢,这里有一位,正
窘立在雨中等候着你们的任何一个。”而之后“我”固然怜悯着美,却因着女子的那份神秘,以旁观残忍地探知她:“这样地又十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有走。雨没有住,车儿也没有影踪。她也依然地立着。我有一个残忍的好奇心,如她这样的在一重困难中,我要看她终于如何处理她自己。看着她这样,和旁观的心理在我身中各占了一半。”[1]P20严家炎先生在谈《梅雨之夕》的创作时道:“不会写的人常常把这类细微的心理过程拉直了,而施蛰存却能把他写得这样曲折和引人入胜,这很不容易”[1]P25这样的评价是很精当的。
由是可见,施蛰存之文本风格大异于刘、穆,其文气韵自足,不事急躁,颇有古典雅味,甚可与同时代京派作家相较,独可见其古典文化之修养。也正是此因,影响着施蛰存的取材:将处在城乡之间的市镇作为视角切入,人物性格处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以二者于一人内心之纠葛,批判审视现代性问题,故较刘、穆更得深入。在《梅》之后,施氏于创作中继续坚持着力于人物心理过程的分析,并尝试从更具现代性的向度入手做出有社会意义的开掘。而这一系列创作则将新感觉派小说乃至海派小说的思想提升至一个新的境界。
四、结语
从刘呐鸥、穆时英到施蛰存,新感觉派小说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是中期海派文学内部将现代主义推行得最为彻底之一,他们对于其时价值观现状的聚焦,对于现代派技巧的探索以及与中国古
典美学资源对话的尝试,实质上都是立足于海派文学现代化的立场,将西方根植于都市文化的现代派文学神形兼备地移入东方都会的努力。由是观之,新感觉派小说的现代性意义值得我们进行持续地关注与挖掘。
参考文献:
[1]严家炎.新感觉派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穆时英.穆时英全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233.
[3]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1928-1937)[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332-338.
[4]李晓宁.二十世纪中国小说流派论[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127-140.
(责任编辑:罗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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