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塘桥音乐工厂:一次子虚乌有的创意
作者:孙昌建
来源:《杭州·生活品质版》 2013年第1期
    杭州沈塘桥这个地方,由武林门顺莫干山路往北三里,在跟文三路口交叉口处,以前有一家杭州设备安装公司,大概就是今天伊美大酒店的地方吧。当时我朋友条儿在那里朝九晚五,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终由一名工人而至团委书记。而完成这种角的转换,除了天份之外,全赖写了几句分了行的句子,一开始他的笔名叫宁可。这种句子在以前和现在,都只有一个名词:诗,或者叫诗词和诗歌,比较专业的也有叫作长短句的。写这种句子的人,名气大的被称作诗人,名气小的叫诗歌作者,或称业余作者。而在比较现实的语境里,称一个人为诗人,很多时候赞美和揶谕是很难分清楚的。
    那是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我写这种叫诗的句子也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条儿是怎么写诗的我不知道,我虚长他几岁,我写诗实是以为诗比较简单,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和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等诗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个字左右,而且是不需要标点符号的,包括今天我也还以为现代诗一旦用了标点符号基本就是画蛇添足。而且我还以为,标点符号虽是一种断句方式,但实际用起来还是很难的,尤其是逗号和句号,不容易。
    那个年代诗人和诗人的认识,可能是因为一封信或一根烟一顿酒,我跟条儿的认识,就是因为由一个上海诗人的一封信,然后他就请我在松木场喝了一顿酒,黄酒,糖醋排骨,还有其他。那个时候我们都长得像排骨似的,所以吃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是真的出于胃的需要,而不像今天,吃是出于大脑和下半身的需要,是因为各种应酬和公关。
    两个诗人在一起,很快就想搞出点响动来。那个年代“诗社”几乎满天飞。条儿当时有一个叫“地平线诗社”在弄,经常在一起的大概有五六个朋友,他们是工人、口腔科技师、医剂师、学校后勤,当然也有职业不明者。而我当时的身份是一名教师。真是怪怪隆滴咚,猪油炒大葱啊,我这个小知识分子就一头扎进了工人阶级的汪洋大海。
    毫无疑问,条儿是首领。做首领需要一些先天条件,比如大方,比如个子最高,比如有单独的房子,再比如会弹吉它等,这些条件比起今天有宝马、做老板要牛多了。而条儿刚好都具备了这些条件。我估摸着“条儿”一词也是因为他当时身高已达1米88,在我们这些杭州小男人中属于鹤立鸡了。当时《地平线》已经出了好多期了,我加入进去,既没有宣誓,也不用交会费,因为我在郊区工作,所以进城是一件蛮神圣的事情,当然都是这批诗友请的客。我记得那时延安路上有海丰西餐社,延安路和平海路口有一家金城饭店,都是我们爱去的地方。海丰旁边有一家书店,那一次就是我跟阿贝在逛店时发现了一本《朦胧诗精选》,翻开一看竟收了我的四首诗,便一口气买下好几本。
    说实在的,当年我们都想搞搞新意思的。朦胧诗实在是一个不得已的名词,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地平线”这个词语,很大气也很洋派,有点像那个年代的电影片名,宁死不屈,神秘的黄玫瑰,最后一班地铁……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听罗大佑和李宗盛了,崔健好像也已经出道了。诗歌诗歌,好像真要歌还是有困难的,但是喜欢寻章摘句和异想天开的我们,总是想与众不同。我们也知道语不惊人死不休还是很难的,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搞混搭了,音乐和工厂,是的,音乐是需要天才的,而工厂则是流水线,把他们硬搞在一起,蛮好,好得来讲不出什么意思。
    这当然是条儿的创意。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工厂,全称就叫沈塘桥音乐工厂,诞生地就是杭州设备安装公司,文三路1 号还是3 号,当时这是一家国企。工厂当然要有生产任务的,于是我们便收到了厂部发出的生产令,每人写一首贺诗,贺什么呢,贺条儿的儿子出生……这在今天想起来还有点乐不可支。后来这一本油印诗集便也都打印出来了,诗册叫《看朱成碧》。要把文字变成油印册子,这也全靠条儿的团委书记的条件,因为即使印《挺进报》也是要条件的。而作为“音乐工厂”惟一的纪念品,便是由条儿自己印制的一件T 恤,白底红字,做工有点粗糙,据说当时只做了两件,条儿一件,我一件,这算是我们搞的特殊化吧。本来要多做几件的,但技术出了故障,而非由警察来敲门了。那件T 恤当时穿在身上极其爽气,
我就穿着它在三峡的船上坐了三天三夜,时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因为我当时在船舷上戴墨镜时常作沉思状,这可由照片为证。
    二十年后,所谓人事沧桑,我们这个七八个人的工厂里已经走掉了两位老兄了,这是当年两个最厉害的烟,想想还是颇为感慨的。条儿又重印了“沈塘桥音乐工厂”的T 恤,黑底白字,据说依然抢手。条儿穿着它走了一次云贵川,搞得不少人问他高价收购。这跟现在的人先搞一个公司的壳再高价卖掉是一样的。所谓文化创意,大概也莫过如此。只有子虚乌有,不带一点实用功利,才会有好的想法出来。有脑子不用,跟有荷尔蒙却无处挥发是一样的处境,好在80年代末,还让我们在纸上可以挥发。
无可取代 弦子    沈塘桥音乐工厂,便是发散地之一。
    有一次我在一电影院碰到条儿当年的女同事,她负责给我们打字装订等事情的,她悄悄地对我说——你们当年是不是毛反动啦?我正想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小妹啊——我便插不上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