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21-3-11
《留存的记忆》中梅里埃尔的精神顿悟
□ 康有金 王 蝶 庄澜汐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摘 要]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留存的记忆》中，女主人公梅里埃尔与送她去探望缪丽尔姨妈的无人区医生突生情愫，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梅里埃尔在丈夫去世后顿悟：自己是因为觉得有愧于丈夫才会陪着他一起走完人生路；之后在无人区医生空难离世后她再一次突然醒悟，她是被医生欺骗了。这两个顿悟合二为一：如果梅里埃尔没有被欺骗，她不会一直陪在丈夫身边。小说中，失去主体性是梅里埃尔被欺骗的原因。通过放纵自我来寻自我最终只能伤害自我。梅里埃尔的顿悟验证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
[关键词] 《留存的记忆》；梅里埃尔；精神顿悟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6167（2021）11-0015-03
基金项目：清华大学出版有限公司资助教研课题“德勒兹文学批评思想的应用研究”；武汉科技大学教务处教学改革研究项目“英语专业跨文化思辨教学模式研
究”（2019X065）。艾丽丝·门罗的小说《留存的记忆》讲述的是：女主人公梅里埃尔（Meriel ）与丈夫一起
参加他好友葬礼后，要去林恩山谷养老院看望母亲曾经爱戴和崇拜的缪丽尔姨妈，但是丈夫碰巧有事不能陪她去。而刚刚认识的无人区医生埃里克·亚瑟（Erik Asher ）恰巧要开车去马蹄湾，所以提出带她一程。医生把她送到了养老院并陪她去探望老人。不料两人之间突生情愫，做了有愧于梅里埃尔丈夫的事。之后两人便分手，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此生再未谋面。门罗肯定并深入地剖析了出轨者的心路历程：出轨时激荡奔放，出轨后失望沮丧。“顿悟”的英文epiphany 在基督教中还有另一个意思，即每年1月6日的东方三圣显灵日。东方三圣显灵让人们突然意识到：“耶稣基督乃上帝之子”。后来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将其引入文学批评中，用epiphany 指“精神上的突然醒悟”（Bullock ，1999：278）。在小说《留存的记忆》中，梅里埃尔在丈夫皮埃尔和与之发生过关系的无人区医生两人双双过世后，在精神上突然醒悟：如果不是被无人区医生欺骗而做了不光彩之事，她不会一直陪在丈夫身边直至丈夫去世。 1 永不消逝的记忆
当医生驱车送她到老年康复之家看望妈妈旧日至交，并主动提出陪她一同进屋去看望缪丽尔姨妈时，她明白一个不可言状的性化学反应（unspoken sexual chemistry ）开始在他们之间发生了（门罗，2013：184）。“她感到自己起了什么变化。她突然感觉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和快乐，仿佛每迈一步就有一条光明的信息从脚跟传至头顶。”（门罗，2013：243）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鬼使神差般地击中
了。这才有了后来她与无人区医生之
间的“私密、体贴”：“几乎是夫妻之间的一瞥，其中的伪装和淡漠的亲密，能唤起那些还没有结婚的人的兴趣”（门罗，2013：248）。而她自己也被这种感觉牵引着稀里糊涂地与无人区医生发生了关系。但在这个下午过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发生什么。她回到了与皮埃尔的家庭婚姻生活空间，再也没有与医生见面。
她是被什么欺骗了呢？事情需要从她去看望的姨妈说起。缪丽尔姨妈好像有先见之明，在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时就已经未卜
先知。她向他俩讲起青春年少的她在温哥华放荡不羁的过去，仿佛在预言那天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事情。好像坐在那里因患严重白内障什么也看不见但又不肯做手术的缪丽尔姨妈正在扮演着命运女神的角。在离开养老院的路上，“医生把手放在她的肩胛之间，然后从她的背后移到腰部”（门罗，2013：248）。而对于这一亲密动作，梅里埃尔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拒绝。
他们出了养老院，无人区医生在车旁边走来走去，抽着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现在不能确定，她是下一件事，还是要了结的那件事。”（门罗，2013：249）女性的天然警觉和敏感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医生心思的焦点。可是她没有就此与医生别过，让他去处理他自己的事情，然后自己踏上回家的路。从交换几乎是夫妻之间的眼神，到之后身体触碰的沉默接受，医生已经试探到了梅里埃尔内心深处的想
法。他只需为自己最后的行动等待时机。刚才独自抽烟时，他已经在内心做出了决定。
他们去了斯坦利公园，那里人很多。她感
觉没什么意思。梅里埃尔脱口而出的“带我去别的地方吧”给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的医生绝佳的机会（门罗，2013：250）。于是他们在人行道上、光天化日之下“疯狂地接吻”（门罗，2013：250）。原本有无数种理解可能的“别的地方”指向了唯一。他带她去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他这几天暂住的一个很简陋的地方。
这个下午短暂的浪漫经历作为性爱的潜台词，在她的生命中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不断地再现于她那秘密的梦幻空间，远远超越了她挚爱的家庭生活。梅里埃尔作为女人对性的渴望和向往得到了肯定。“就因为幸福溢满了她的身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犒赏了，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甜蜜的自尊。”（门罗，2013：256）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定是那段浪漫经历开始之前她对医生所说的话“带我去别的地方吧”。Bloom（2009：185）称之为“女子缴械语”，这便是作者所说的“堕入淫欲”（门罗，2013：251
慢慢纪念）的开端。医生把她带到了自己朋友在基斯兰奴的公寓，这个无人区医生事先安排好的临时住所成为这
天下午他们的浪漫小屋。这一下午的浪漫成为她永不消逝的记忆，在她记忆深处珍藏了三十多年。
迟来的顿悟
“门罗将时间展现为‘连续不断’的川流，过去、现在和将来在这里相互融合：过去渗透在现在之中，现在又蕴含了将来。”（李雪，2018）在回来路上，梅里埃尔预测，“他和皮埃尔的婚姻会继续，会持续下去。她永远不会再见亚瑟”（门罗，2013：252）。Hooper（2008：129）认为梅里埃尔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果断、干脆且高效”，这也许是她犯错背后的积极意义。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那天下午的错误，“她可能不会留在皮埃尔身边。她可能无法保持平衡”（门罗，2013：257）。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会经历许多不愉快的事，可能每次都可以使她离开皮埃尔。但是她没有。是那次错误行径平衡了她的心理。梅里埃尔在皮埃尔死后顿悟，明白了自己三十多年来顽强坚守在丈夫身边的深层根源。如果不是因为愧对皮埃尔她早就离开了他。她恍然大悟，三十多年来，她一直在为那次犯错赎罪。
而得知埃里克·亚瑟死讯后，她回忆起与他犯错那天下午的一个细节。在两人分别时，梅里埃尔上前吻他，而亚瑟却拒绝了。如果此时无人区医生回应了梅里埃尔，与其热烈地吻别，那他将彻底改变她的人生，把她从皮埃尔身边拉走，从而拆散她的家庭，也许还有他自己的家庭。而他的委婉拒绝使她做出了两个重要决定，即“她和皮埃尔的婚姻会继续，会持续下去，她永远不会再见亚瑟”（门罗，2013：252）
。可以说，他拒绝以接吻的方式告别让她醍醐灌顶：激情迷途，理智知返。这个下午，梅里埃尔如同中了邪，稀里糊涂犯错，最后又理智地回到现实中来，她从此回到了皮埃尔身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小说结束时，“梅里埃尔在仔细思索着无人区医生在她生活中所扮演的角，或关
于他的记忆所扮演的角”（Hooper，2008：129）。这一结尾也呼应了小说的主题“留存的记忆”。她成功地留在皮埃尔身边并保持着良好的心理平衡，这完全“归功于”与亚瑟共处的那个浪漫的下午。她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多亏了他的那声“不”。
然而无人区医生在撒谎。三十多年后，梅里埃尔才顿悟：自己是被他欺骗才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亚瑟的哲学是“送上门的便宜必须占”。既然之前能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疯狂接吻，那为什么会拒绝分开时的吻别？显然医生不想承担任何责任。但是，两个顿悟合二为一，这使得她精神上也突然醒悟：她要感激无人区医生占了自己的便宜，欺骗了她。如果没有无人区医生对她的欺骗，她不会一直陪在丈夫身边。
读者也应顿悟作者的创作意图。在作者的潜台词中，无人区医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死罪有应得。“Bush doctor”（林区医生——小说译者将其译成“无人区医生”）是解开小说谜底的一个关键词。“无人区医生”是指乘坐自驾的直升飞机在人烟稀少的林区飞来飞去，为患者看病的医生。但同时，英语“Bush doctor”还是个双关语。这个词组也可以译成汉语的“二流医生”或“水货医生”，因为“Bush”也有“次等的，劣等的”意思。他是个缺乏道德的医生。作者用双声叙事暗示着小说的谜底。
读者还应顿悟，缺乏道德的男人遇上了缺乏道德的女人，才办了缺德事。潜台词中，“梅里埃尔”同样该诅咒。她与自己不爱的丈夫生活了几十年也是罪有应得。“Meriel”是“Memorial”（追忆）一词的象形词。如果把“moral”（道德）一词嵌入“Meriel”之中就成了“Memorial”。所以小说中需要追忆的是“Meriel”之中
没有“Moral”。梅里埃尔做了不道德的事，她才始终追忆，不停地感觉着追忆所带来的隐隐伤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缪丽尔姨妈几十年前的感受，也是梅里埃尔今天的感受，她重蹈了缪丽尔姨妈的覆辙。缪丽尔姨妈善意提醒，希望她不要复制自己而终身遗憾，而她的提醒却适得其反，为她的错误行为推波助澜。
结语
爱尔兰现代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风俗喜剧《认真的重要性》深刻地揭示了夫妻之间丈夫背着妻子寻花问柳，妻子避开丈夫招蜂引蝶的社会现象。所有社会现象的出现和存在都有其历史必然性。后现代主义背景下主体性的缺失和破碎使主体始终处于寻自我认同之中。
看似整合自我的契机却使原本人格分裂的自我更加破碎。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的精神顿悟往往姗姗来迟，使清醒的主体带着残酷的残留记忆无尽地追悔。这便是20世纪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未选择的路》中所感叹的，做选择时的一念之差往往会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小说反映的毕竟是现实生活。通过放纵自我来寻自我最终只能伤害自我。收放自如只是理想而不是现实。梅里埃尔的顿悟验证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道理。
参考文献
[1] BLOOM H. Bloom’s modern critical views：Alice
Munro[C]. New York：An Imprint of Infobase Publishing，2009.
[2] BULLOCK A，TROMBLEY S. The Norton dictionary
of modern thought[Z]. New York：W. W. Norton & Company，1999.
[3] HOOPER B. The fiction of Alice Munro：an
appreciation[M]. Connecticut：Praeger，2008.
[4] 李雪. 精彩纷呈的门罗体下的顿悟——艾丽丝·门
罗短篇小说叙事策略的多维解析[J]. 学习与探索，
2018（04）：157-161.
[5] 门罗. 恨，友谊，追求，爱情，婚姻[M]. 马永波，
杨于军，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周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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