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疆·中国梦
风中,那一座故城潘美玲
在新疆北部,对于准噶尔这个名字,人们
一点也不陌生。单单一个准噶尔盆地就囊括了新疆北部大半区域及人口,还有以准噶尔命名的报刊、建筑等等。准噶尔,这个曾经代表着一个种族,创造过强大的准噶尔汗国的部族,这个曾扰得康、雍、乾三朝皇帝心神不宁的部族,如今,已隐没在历史风烟中,变得遥远且朦胧,即使在信息飞速发展的e时代,用百度、谷歌这些强大的网络搜索引擎,得到的也只是些程式化、术语化的介绍,那个曾经位居卫拉特蒙古之首的准噶尔,那个统治过整个中亚地区的准噶尔,那个雄霸西域近一个世纪的准噶尔,还有噶尔丹、策旺阿布旦、噶尔丹策零、阿睦尔撒纳这样一鲜活的名字,连同他们的哒哒马蹄声已追随历史的烟尘湮没在远方。
故城——
—印在大地上的书页
三百多年后的一个清冷的午后,我轻手轻脚来这里,来到曾经喧哗一时的准噶尔古城遗址。初冬的寒风猎猎地吹,夕阳斜斜地照,四野空旷、寂寥、怆然。
远远看见它,我心一恸,像很多年前在草原上行走,遇到的那些饱经风霜的牧人似的,我不由得加快步伐,想迎上前以蒙古人特有的礼节躬身施礼说声:阿莫尔赛很(蒙古语,很好之意)!然而,及至近前,我却刹住了脚。
高高的墙体坍坍塌塌,像一道道伤口袒露在风中;肆意疯长的蒿草漫过城墙,遮蔽了曾经的繁荣与鲜活;荒草连接远山,苍凉的气息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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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此情此景让人不觉凝重起来,心情、行为自然而然慢了下来。慢慢走近,慢慢思量,慢慢品看一草一木、一堵墙、一片瓦。我极目四野,脑际首先想到的是明朝文学家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真想拎一壶浊酒,坐在城墙根,借着夕阳或残月,与故城酣酣地对饮一回,美美地谝上几天几夜,猛猛地侃一侃那些神勇的、骄悍的抑或狡猾的、智慧的卫拉特男人们,还有那些秀外慧中、勤劳能干的女人们。
为了拜访这座古城,我曾细细查阅过《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县志》,最初看到道尔本厄鲁特森木古城并不知道它指何处,心存疑惑。以我有限的蒙语理解,道尔本为四,厄鲁特即卫拉特,森木也译作苏木,为西蒙古旧时一种行政建制,相当于今天的乡或乡以下单元,这里也许引伸意为处所,合起来翻译可能是四卫拉特城池。四年前第一次到这里,当地同行告诉我,县志上的“道尔本厄鲁特森木”就是这座古城,我心才释然。
据县志记载:道尔本厄鲁特森木古城遗址在和布克赛尔县城东南五公里处,距莫特格乡两公里。古城呈方形,边长四百一十四米,墙的方向北偏西二十度。北墙保存较好,在北墙中段有一缺口,宽二十米,
可能是城门,现已成为一条干河床,河床在城内呈“人”字形分布,其首部即在北墙缺口,一条支流伸向西南。东墙保存一般,没有城门。南墙正中有一门,保存较好,可以看出痕迹,门洞宽十米。古城高五点二米,上底宽五米,下底宽五米,每一夯段长四十五米,墙四角有半圆形岗楼。主要遗迹分布在城中部偏北,其余皆为平地,遗迹主要为建筑遗址,有残垣,夯土台,有筒瓦、瓦当、莲花方砖等……在古城西北角有一残破的藏式佛塔,发现有经文、泥制佛像和铜念珠,现仅存一塔基,高约三米。该城四周水草丰茂。据历史资料看,此城兴建于明崇祯十二至十六年(1639—1643),曾一度为准噶尔汗国的政治活动中心。
在遗址的入口处,和布克赛尔县人民政府立的碑上介绍的内容与县志大致相同,但墙体宽度有出入,“上底宽七米,下底宽八米”。也许是测量位置不同,也许是测量时间有先后。城墙主要以西部特有的干打垒方式筑成。不同的是,内里是一层夯土一层秸杆夯打而成,外层用长四十三厘米、宽二十五厘米土块包砌,以目前残存的地基看,遥想当年,墙基宽度远不止目前这个数。城墙四周有明显的岗楼遗迹,城外还有很深的护城堑。
经历了三百多年岁月的轮回,仍能看到一个游牧民族建造的古城身影真是很让人惊喜!这座城池遗址的物理形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想知道这座城池是不是我曾经听到的许多民间传说中的那一座,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雄伟高大,神圣不可侵犯。来到它的身边,更多的是为满足我这样的感慨。
比如现在,在寒风里,我一个人拎着相机,沿着断断续续的残墙,从北走到南,南面已没有了城墙,我便沿着若隐若现的墙基走向东,然后再慢慢踱进一片荒芜的中心,在城池中徘徊、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寻什么,只是想在这座荒废了几百年的城池中多停留一会儿。一双崭新的靴子被荒草和泥泞搓得不成样,很是心疼,但却忍不住还要走,还想看。爬到那座佛寺遗址上,拣到一块细小的瓦片,端详半天,心里琢磨:卫拉特著名的僧人兼学者扎雅班第达是在这里讲经的吗?他是在这里潜心研究和创造托忒蒙古文字的吗?
城中偏东北有两堵孤零零、单单薄薄、似乎一指就能戳倒的墙,在这里站立了很久,想不出三百多年前这里住的是君王还是牧人,这样一堵再普通不过的土坯墙,它的内里当年是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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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简陋?这间屋里演绎过爱情还是阴谋?
多年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叶尔达先生,较倾向于此故城建于《蒙古—卫拉特法典》制定之前,也就是1640年之前。他在《跨洲东归的土尔扈特》一书中认为:巴图尔洪台吉有远大的政治目标,又有卓越才干,他为使自己所在的和布克赛尔成为真正的政治、经济、商业、交通中心,从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请来工匠,于1638年前基本建成了新都城,并在该年底在新都城接见了沙皇俄国使者。城中有四卫拉特首领们的宫殿,还有寺庙、商铺、手工作坊等,甚至从国内外引进家畜、家禽进行养殖,成为一所固定的居民城镇。
在《扎雅班第达传》中,曾记述1638年扎雅班第达从西藏出发,1639年秋天到达塔尔巴哈台厄吉尔图台吉的营地过冬。而此时正是准噶尔部兴盛之时,首领巴图尔洪台吉正在大兴土木,修筑城池,谋划筹备制定《蒙古—卫拉特法典》(下文简称《卫拉特法典》)之际,在这样的用人之际,像扎雅班第达这样优秀的学者和黄教传播人,巴图尔洪台吉没有理由不请他来参与和谋划。一些史料称,扎雅班第达虽未纳入《卫拉特法典》的序之中,但他是推动或者参与编修《卫拉特法典》的人员之一,如果这个时段能确证他是在和布克赛尔,那么,准噶尔故城与《卫拉特法典》便有必然的联系。
俄罗斯蒙古学者兹拉特金在《准噶尔汗国史》中曾记载1640年托波尔斯克将军派往巴图尔洪台吉处的使者缅希·列麦佐夫写道:“洪台吉在蒙古边境的基布克赛尔(即和布克赛尔)天然界区建造了一座石城从事耕耘,并要在这座小城中居住。”
这些都说明一个问题,作为准噶尔部的营地,巴图尔洪台吉既然在这里建立了都城,一定想把它作为中心地带来发展的。而1640年前,他把都城已建设得非常不错,并在这里迎接来自蒙古各部的首领,接待俄罗斯使者,说明这里已经成为卫拉特蒙古的一个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他们没有理由不在此举行一些重大活动,召开重要会议。
这是我第二次造访这座故城。我不是考古学家,却一个人在这座残破不堪的古城遗址上逗留了整整一个下午,原因很简单,就是想闻闻曾经喧嚣的味道,从草根、墙泥的缝隙里接受或者感受一点哪怕是一丝先人们的气息。但是,那个下午,除了风,在这座故城中,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的确,这里不会有谁理会我,也不会有谁为我解答任何问题,除了那些残断的土坯墙这里还会有什么呢?
最喧哗的消失得最干净,只有静默是长久的。城墙一直静默着,就像一页印在大地上的书页,被岁月翻看得破败不堪,却始终以静默的姿态经历着不同时代,迎接着每一个走近它的人品读。
法典——
—留在生活中的规矩
因了和布克赛尔县志中一句“据历史资料看,此城兴建于明崇祯十二至十六年(1639—1643)”,我穷尽了家中这几年来搜集到的所有与西蒙古有关的书籍、论文,可惜没有查到一点有关准噶尔汗国城池兴建
年代的信息。这也许与我涉猎这方面时间短、拥有资料不丰富有关,但是,我实在想知道这座古城的建造时间,因为各种迹象表明,它与著名的《卫拉特法典》制定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有关《卫拉特法典》诞生地问题,中外学者一直有各种争议,每个学者都有自己的观点和依据,有认为在外蒙古,也有认为在塔尔巴哈台某处。国内学者大多认同在塔尔巴哈台制定,而具体位置却有很多争议。作为一个仅仅喜欢涉猎这方面知识的业余爱好者,我没有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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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的史料作铺垫,也没有深厚的理论功底能说服谁,但有一点自己的理解和认识。
制定《卫拉特法典》的发起人是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洪台吉,他为什么要发起这样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
的重大革新呢?因为曾经辉煌一时的蒙元帝国灭亡后,经历了三百多年、两个朝代的演变,蒙古人逐步分裂为漠南、漠北与漠西蒙古,而此时的蒙古各部早已没有了往昔咄咄逼人的强势与霸气,内部之间因为水草、领地、牲畜纷争不断,外部有柯尔克孜、诺盖等族虎视眈眈,兵戎相见。远在西域的卫拉特蒙古也同样经历着这一切不如意。随着巴图尔洪台吉的逐渐强大,统治势力不断扩张,和硕特部在其首领顾实汗率领下,迁居青海;土尔扈特及部分和硕特部在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带领下,离开了原来牧地,游牧至伏尔加河下游;剩下的杜尔伯特、辉特逐步依附于强大起来的准噶尔部。
此时,皇太极即帝位,建立大清,蒙古各部纷纷归服。作为四卫拉特之首的顾实汗也遣使向清朝进贡,表明卫拉特蒙古臣服清廷。而沙皇俄国又加紧对蒙古各部渗透和扩张,他们实行拉拢诱骗、武装蚕食之术,企图使蒙古各部臣服俄国。
巴图尔洪台吉清楚地意识到,加强各部间团结,共同抵御外侮,是巩固已取得统治政权的关键。聪明的巴图尔洪台吉以准噶尔卫拉特联盟的名义,邀请喀尔喀汗王、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首领、青海和硕特首领及黄教著名人士共同召开会议,制定了著名的《卫拉特法典》。
虽然国内外学者对《卫拉特法典》诞生地各持观点,但是有一个浅显的道理:既然此次会议的发起人和主持人是巴图尔洪台吉,他又在自己营地——
—和布克赛尔建立了稳固的城池宫殿,并且频繁接待各地来访使者,此时,正是提高威望,扩大影响,
展示他不凡实力的大好时机,作为东道主,他怎么会舍近求远移到他处去开这样一个重大的会议呢?
史料虽然记载不多,但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我们已窥视到巴图尔洪台吉的远见卓识。他选择了依山傍水的和布克赛尔前山缓坡、水草丰茂的地带作为根据地,将一个游牧的部族以农耕文化形式定居下来,建立起城堡、宫殿,引进畜禽,定居牧民,种植农作物,各地商人纷纷前往设立货栈,进行贸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家有国有了根基,意味着民以食为天、以居为安的日子即将到来,更意味着要有行之有效的决策来治国安邦。他需要一部统民心、树国威、成大业的大法典。
再让我们来看看《卫拉特法典》。它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一部法律条文,也不是宗教意义上的清规戒律,更不是统治阶级单纯的政策方针,而是依照旧《察津必齐克》,遵照蒙古最基本的习惯,结合当时实际确立的,其内容涉及到宗教、军事、组织、政治、经济、社会生活、民事纠纷、刑事诉讼等各个方面。它是迄今为止研究卫拉特宗教信仰、社会组织、政治经济制度、生产、生活、婚姻、家庭、道德规范、风尚、习俗等方面宝贵的资料。它实施的范围包括当时的准噶尔、喀尔喀、青海以及伏尔加河流域广大地区,生效时间因区域而异,有的长达上百年。其历史意义在于:《卫拉特法典》的诞生,调整了各部之间的关系,建立了联合抵抗外侮的同盟,稳定了统治秩序,为卫拉特、喀尔喀等各部经济发展创造了条件。
事实上,过去了三百多年,虽然《卫拉特法典》的根本目的是维护封建统治秩序,但是,时至今日,《
卫拉特法典》中的很多规矩已成为卫拉特蒙古人的生活习俗。法典中规定,喇嘛教为蒙古各部共同信仰的宗教,严禁用语言和行动侮辱僧侣。记得我今年到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巴音郭楞乡一座喇嘛庙采访时,因语言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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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当地的蒙族女子做我的临时翻译,在与庙里的住持交谈时,她始终毕恭毕敬坐在喇嘛的下手,一句一句问,然后再一句一句转述给我。我觉得他们坐得距离有点远,建议她坐到喇嘛身边交谈,她笑着对我说,喇嘛是最受人尊敬的人,我们蒙古女人不允许与喇嘛平起平坐的,更不可以与喇嘛、主持拉扯,那样会受到长辈训斥和责罚的。自那以后,我见到喇嘛僧人也变得规规矩矩,不再口无遮拦了,虽然我是个率性的汉家女子。
《卫拉特法典》第一百一十八条中也明确规定:儿子不应对母亲家的亲属有债务上的账目,外甥偷母亲家亲属的东西不受罚,只需赔偿损失。在牧区,至今仍保留外甥拿舅舅家的东西不记账、不用还的习俗。
有时,细数这些星星点点的习俗,真的感觉像踏在准噶尔故城的褐泥土上,有一种古老而厚重的气息,让人回味无穷。
传说——
—留在记忆中的辉煌
草原是这些年我走得最多的地方,喜欢它的宁静、宽广、单纯和怡然。因为在草原上行走才知道了土尔扈特、和硕特、准噶尔、厄鲁特、杜尔伯特、辉特这一串西蒙古部落的名称。他们有的已成为记忆,有的变成了史书,有的至今仍在继续。
有关准噶尔及其厄鲁特蒙古,我知道的并不多,仅仅是在从事土尔扈特、和硕特蒙古东归文化挖掘中,触及到一些与厄鲁特蒙古有关的事件、人物,在这些故事、传说、歌谣中,巴图尔洪台吉、噶尔丹这些人物被描绘得十分精彩,由此我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想了很久,不知给准噶尔这个名词添加一个什么后缀才合适,有人称之“准噶尔汗国”,有人称之准噶尔
部,也有人称准噶尔。岁月轮回,朝代更迭,兴衰灭亡,都是历史必然。如今,
时过境迁,后缀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曾代表了一个时代,曾与强大的康乾时代对抗了七十多年!对于曾经的西蒙古而言,它是一代汗王的光荣与梦想。今天,除了从事边疆史研究的人们,能提起或知道这些历史事件、人物的已不多。但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民族,无论它们的历史有多久远,无论它们经历过怎样的变故,消亡得多么彻底,总有一些痕迹会印在这片大地上,总有一些古老的信息会在某一时刻或某人中散发出来。
比如民间传说,它就像一个连接过去和现在的孔。从这个孔里,我们总能闻到一些远古的味道。很幸运,我就是从这里一点点走进土尔扈特,走近四卫拉特的。虽然它只是一种口头文学,其中不乏虚拟、神话,但它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在它们异彩纷呈的描述中,总有一些历史的影子时隐时现。
孟婆的碗mp3在和布克赛尔地区,有关准噶尔古城的传说很多,《准噶尔四卫拉特寺庙》、《准噶尔四卫拉特瓦解》等,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社会发展状况。而在卫拉特蒙古人中广泛流传的《忒尔札卜的故事》不仅真实再现了那一段历史,而且将当时卫拉特蒙古人的风俗习惯、远离故乡的土尔扈特人与亲人的联系,卫拉特内部的相互钳制等错综复杂的关系描绘得淋漓尽致。在巴图尔洪台吉派机智沉稳的老臣库尔木西与土尔扈特联姻时,故事是这样叙述的:临行前,洪台吉再三嘱咐库尔木西说:“你们一定要注意完整地做到:定亲礼节须去三趟,送礼礼节须去三趟,彩礼礼节须去三趟,婚礼礼节须去三趟,要
把全部礼节数做到,想方设法促成这门婚事。”按照洪台吉的旨意,老臣库尔木西带领人马,以主人的威望为依靠前往土尔扈特地域。经过很多日日夜夜的艰苦跋涉,终于到了土尔扈特汗的领地,选好黄道吉日,他们来到土尔扈特汗宏伟的宫殿前,向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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