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超女”时代,成都音乐人的爱与痛
作者:暂无
来源:《廉政瞭望》 2018年第6期
    三月,成都的夜晚春寒料峭。宽窄巷子的霓虹下,游人如织。快到九点,韩真珍小跑着冲进酒吧,在打卡机上按下指纹后,落座于酒吧最深处的角落,拿出被涂改得花里胡哨的曲谱继续编曲。不到一个小时,这里将挤满客人。
    韩真珍包办了编曲、排练、演奏的工作,有时还需演唱。凌晨一点左右,杯盘狼藉,喧嚣散尽,她的加班工作才刚开始——跟歌手排练未来两天的曲目。
    每当夜幕降临,数以万计的音乐人,如同韩真珍一样,穿梭在成都的九眼桥、兰桂坊、锦里、玉林、少陵路等“时尚地标”。或许,他们中间藏着下一个张靓颖和赵雷;或许,他们将永远默默无闻,成为这座湿润城市的生动注脚。
    孤独地狂欢,没有安全感
    凌晨两三点,排练完的韩真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酒吧,来到街角孤零零的轿车旁,到近郊的家这个点
可以“飙一下”,只需要35分钟,她乐观地自嘲为“会手动挡的女老司机”。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两年,韩真珍告诉记者,嫌九眼桥太嗜杂,所以转移到清净一点的宽窄巷子。搞音乐的人自由散漫惯了,像上班族一样打卡磨损创作灵感,“这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不得已的选择”。
    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同学,百分之九十都去做跟音乐毫无关系的行业了,像她那样还在音乐圈摸爬滚打的人,百里挑一.至于坚持的原因,她道出了平淡却不乏张力的两个字:喜欢。
      韩真珍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医生。三四岁时她就喜欢唱歌,能不跑调且完整地唱完《冬天里的一把火》。没过多久,父亲用军用包背着钱,从老家宜宾来到成都,为她买钢琴。
      “上世纪90年代初,五六千块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相当具体。对这件事,爸妈没有眨一下眼。”在父母的支持下,她从5岁开始拿到市里的钢琴比赛奖,一直在省级和国家级的钢琴比赛中崭露头角。
    有家庭、学校庇护,音乐可以拿来孤芳自赏;走出社会,音乐很多时候只是用来愉悦他人,连起音乐人与物质生活,简单、现实,也有些许残酷。
    毕业出来第一次参加乐队演出,韩真珍体会到了社会的“残酷”,乐队负责人让她想到了《爆裂鼓手》中的魔鬼导师弗莱彻。她一边流泪,一边像蹒跚学步的孩子,在粗鲁的“指教”下重新学习演奏……她的
演奏技巧涅藥重生,也从中悟出个道理:“单人演奏时可以自由发挥,但置身乐队时,你必须削去棱角。保持统一。一个和谐的乐队,就是在个人主动融进去、集体包容你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
      韩真珍自己组了一个纯女子电子流行摇滚乐队-ASK,乐队的名字是“对生命和生活的疑问、解惑”。几个女孩的宣言犹如成都火辣的味道;“我们都是如此狂热地喜欢音乐,就像鸟离不开天空,鱼离不开水。”
    然而,音乐就像年轻时的梦,韩真珍担心哪天睁开眼睛,身边的朋友都不见了。最近,两个在东郊记忆做纯音乐酒吧的师兄,不堪经营重负,关门大吉;曾经一起玩音乐的闺蜜远嫁他乡……由于现实种种,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或离开成都,或离开音乐圈。“有时在台上,看着顾客点的歌单,对着一批批陌生人,一晚上唱20多遍《成都》”,她无奈地翻翻白眼,“那种感觉就是,孤独地狂欢,没有安全感。”
    《成都》之后,寻梦成都的音乐人
    “圈子就是这样,有人离开有人来。”李济纶站在欢乐谷以北的某大型音乐基建项目前,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工地,工地围墙上的广告语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座渗透了音乐细胞的城市”。他的近期理想,就是两年后能在这里演出。
李代沫郑虹如果没有你
      李济纶选择离开北京,旅居成都,一个原因是喜欢吃这里的“特美食”豌豆尖。几年前他来成都商演,第一次吃豌豆尖,便被这种“翠绿”“清香”的魔性食物征服,连点三盘意犹未尽。  他对成都的音乐产业决策如数家珍,李济纶告诉记者,成都是唯一一个政府出台政策打造“现代音乐产业链”的城市,赵雷等人的成名,佐证了这是音乐人的“机会之都”。
      不到20岁,李济纶从老家吉林敦化来到北京寻梦.他从小喜欢张雨生,因为张雨生歌里都是“正能量”,那首《我的未来不是梦》曾让气馁的李济纶在北京重燃音乐梦。
      初来北京,他和一“理想爆棚、口袋空空的文艺少年”,合租在电影学院附近的一个老小区里。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住了6个人,有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有表演腹语的艺人,有留着长头发的邋遏画家,有从大漠来的众演员,他们喝酒聊天,分享各自的故事和憧憬。有时,李济纶会弹奏几曲为大家解闷。
      李济纶颇怀念当时的生活,“那时候,我们都这么不同,可又都这么相同,都很穷,都很快乐,身体都在飘零,心里都很踏实。”由于他唱、作兼具,又与张雨生有几分相似,很快便有经纪公司他商演。
      一次到某城市演出,现场有几个客人喝完酒后茬,在他演唱时不断向其扔瓜子壳果皮,他坚持演唱完并回到化妆间。没想到,这几个人追到化妆间,二话不说,对他一阵猛揍,鼻梁挫伤,衣服、眼镜都被打坏了。酒吧老板劝他“算了”,这几个“地头蛇”在当地“关系硬”。这件事坚定了他对一座城市的“偏见
”:“以后绝对不去那种‘刁民’作祟、民风彪悍的城市演出或定居。”
      “成都热情、文明,也很温柔。”在李济纶看来,这里有种能滋润音乐人的气质,“成都的包容和文艺氛围,跟北京非常像。这边消费不高,收入一般也能逍遥自在地生活。”2017年底来到成都的李济纶,写歌、演出,关注公益,为听障儿童创作暖心之作《请给TA们一片天》,李济纶并不奢望成为“赵雷第二”,只想在一个适合做音乐的地方,做出最好的音乐。
    行业之困,他们想和成都谈谈
      在音乐人张宇航眼中,成都酒吧众多,休闲娱乐产业繁荣,这几年确实吸引了一些像李济纶那样的唱作型歌手涌入。其中很大一部分处于“地下”,坚持自己的特点,不参加选秀、不在媒体上露脸,“只在自己的圈子玩,也能维持生计”。有的到了一定年龄,开始从表演一线退下来,做与音乐有关的事业,比如他自己。
      川音合唱指挥系毕业后,过了几年音乐圈“边缘人”的张宇航,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让更多孩子热爱音乐艺术的美丽,而不是厌恶学习音乐的枯燥。于是,他出来创业,办了一家艺术培训学校。
      进入行业后。一些乱象令他“头疼”。艺术培训行业混乱不堪,开办培训机构完全没有门槛,也没有统一管理和监督的职能部门。“国家规定这类培训机构的位置不能超过三楼,且不能在居民楼和地下室,但
很多机构根本不规范,老师素质良莠不齐,这些‘杂牌军,对正规机构造成了很大的经营困境和市场干扰。”
      成都的音乐培训机构和经纪公司在“超女时代”如雨后春笋般大肆生长,这几年虽有萎缩,但规模仍不容小觑。然而,家长早已没有“超女时代”那份“功禾牲”的狂热,大部分只想让孩子有一技傍身。
      韩真珍除了在酒吧驻唱,还在某国际音乐培训机构担任老师,这是不少音乐人的“第二职业”。她想改变“孩子丢了乐谱啥都不会”的现状,把钢琴和中国古典音乐进行融合。只不过,家长与孩子大都急功近利,对音乐并非艺术的执爱,只求“坐到钢琴边不傻就行”,以后工作“锦上添花”。
      采访过程中,韩真珍在电话里拒绝了某选秀节目的邀请。“每年都要我去‘陪跑,,选秀冠军旱就内定了,费用经纪公司出百分之十到二十,自己出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后超女’时代,选秀被玩坏了,都围着钱转,好的东西怎么出得来?”至于赵雷的成名,她归结为“运气好”。
      “现在的成都音乐圈在全国来说还可以,但总体来看高质量的音乐聚落不多,高品味的音乐体验缺失,大部分还是以满足大众趣味和商业需求的音乐活动或选秀为主。”张宇航认为,城市如果要立音乐的文化牌,需要“净化全社会培训行业,普及古典传统音乐,弘扬中华民族传统音乐,包容一切外来小众音乐。”
      花满锦城,又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韩真珍在属于她的角落里匆忙补妆,为马上的演出做准备。最近,她正在跟某“甲方”扯皮,因为创作的曲子被甲方“默认”吞了版权。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甲方只能拥有“使用权”,现实中,大部分作曲者自认挨宰,没有时间和精力耗。
      李济纶打算再观察观察,再考虑是否在成都“安身立命”。“看了积分落户政策,大学本科、连续社保……”,他叹了口气,“想和成都谈谈,这里有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他的新歌《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仍旧激情满满:“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你不行,天再高又能怎样,踮起脚尖,就更接近太阳……”
    “成都的生活‘忙与闲’各自有度,东南西北各有风光。”张宇航喜欢成都,计划在这里扩大事业,其中有苦有乐,也有风险和诱惑,“一不小心放弃了坚持,学校就可能被。逆淘汰,,办成制造音乐‘白痴’的机器。”
      他们处在喧嚣的“嘉年华”的暴风眼,像这个热闹世界的“外人”,波澜不惊地在成都书写着自己的故事。李济纶说,“如果音乐剥去了神圣,千我们这个行当,就是重复单调的人生,像个小丑,带给世界低廉的感官愉悦。”而自己的尊严,就是捍卫音乐的那份“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