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7No.7Jul.2016
第37卷第7期2016年7月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Chifeng University (S oc.S ci )论《一句顶一万句》中国式平民的“百年孤独”
姜青山
(延边大学,吉林延吉
133002)
要:孤独是很多文学作品的母题,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塑造了新、旧中国百年间生活在社会底层
形形的平民形象,作者通过对作品中人物“言说”的关注,揭示了生活在中国底层平民的人生困惑,展现了生活在中国底层平民的生活态度和精神世界。
关键词:《一句顶一万句》;平民;孤独;精神世界;生存状态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7-0178-03
正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所说:“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孤独”既是一种生活情绪,也是一种生活状态,更
是一种不可改变的人生命运。这种命运不仅仅存在于布恩蒂亚家族,也不仅仅只属于拉美,作为全人类所必须面临的一种命运,“孤独”是人类生存的真相,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现实写照。“孤独”作为文学作品的重要母题,在诸多文学作品中常有涉及。无论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还是耶茨的《十一种孤独》,“孤独”都是一种极其真实的存在感,一部人类始终无法逃脱的命运悲剧。而刘同的《你的孤独,虽败犹荣》则把孤独看作是人们无形的忘我成长,人从害怕孤独到接受孤独,从面对孤独到习惯孤独,从厌恶孤独到享受孤独。孤独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既是恶魔也是天使,而不管怎样,我们终究都是要去面对孤独的。周国平的《爱与孤独》则揭示了孤独源自于爱,把孤独作为人类珍贵的精神世界,把孤独作为对爱永无止境的追寻,于是我们都成为了在这条无尽的道路上奔走着的人。堪称“中国版《百年孤独》”的《一句顶一万句》可谓是中国小说的“国风”。作者透过人们生活中的日常对话,深刻地揭示了生活在中国最底层平民的生活态度和生存境遇;通过祖孙两代人的一去一回,试图追问横在东西古今之间现代中国的“大历史”,“一句”道出了中国式的孤独感和友情观,描述了中国
式平民的“百年孤独”。
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的上半部分是以《出延津记》中的杨百顺,也就是后来小说中的吴摩西的成长经历为主线,而下半部分《回延津记》则以杨百顺后人牛国兴的人生遭遇为主线,通过这两条主线,共同塑造了这新、旧中国百年间生活在社会底层形形的平民形象,作者通过对作品中人物“言说”的关注,揭示了生活在中国底层平民的人生困惑,展现了生活在中国底层平民的生活态度和精神世界。
一、“说得着”与“说不着”
小说一开篇就讲述了杨百顺父亲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老马的关系,道出了生活在中国底层平民的友情观。在众人眼里老杨和老马看似朋友,可现实中他们这朋友却并不过心,原因是老马总欺负老杨,这种欺负并不是打过、骂过或是在金钱上占了老杨的便宜,而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老杨,但是老马说起笑话又离不开老杨。即便如此,老杨还是处处巴结着老马,凡事都老马商量。时隔40年后,老杨中风患病在床,段胖子铁匠铺的老段前来探望,说是探望,实则却为了听老杨的一句话,为了解开这个埋藏在心里已久的疑团,“经心活了一辈子,活出个朋友吗?”其实疑惑的不仅仅是老段,大儿子杨百业也就是杨百顺的大哥也深感困惑,“老马是个赶大车的,你是个卖豆腐的,你们井水不
犯河水,当年人家不拿你当人。你为啥非巴结他做朋友?有啥说法不?”老杨的一句“事儿不拿人话拿收稿日期:2016-02-13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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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破了这孤独的由来,这种对友情的认识,即人和人就是“说得着”和“说不着”的关系。小说中的人物总是把自己的情感寄托给别人。他们没有自己的主见,总喜欢听别人说理,让别人出主意;他们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总希望个能倾述的对象,从而获得心灵上的慰藉。就这样,言说几乎成为了人们全部的情感寄托,成为了人们情感表达和情感发泄最重要的方式,人们甚至为了一句话苦苦行走,为了一个理儿而不停寻。
小说中的人物都在穷其一生来寻那个能说得着的人,人们之间能否“说得着”便成为了决定他们关系发展的关键所在。正如杨百顺和李占奇能成为好朋友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互处得来,或者你在这件事儿上帮过我,我在那件事儿上帮过你,他们俩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是因为他们共同喜欢一个人——
—罗家庄做醋的罗长礼,喜欢他是因为喜欢看他喊丧。兴趣和爱好使他们能有的说且说得着,正应了那句“志同道合”,相反“志不同者,则不相为谋”,也就自然说不着了。小说中不仅杨百顺和李占奇因为兴趣说得着,这种因“志同道合”而说得着的人还有喜欢喷空的杨百利和牛国兴,喜欢“手谈”的老史和苏小宝等。他们都只是为了摆脱生活的枯燥,为了追求生命的自由和生活的快乐,而暂且一个相伴而行的人,也就是所谓说得着的人。然而这种因为共同爱好而走到一起的朋友关系是极其不稳定的,常常会受到来自现实生活的干扰或者压力而最终导致崩溃。
说得着使有着共同爱好的俩个人走到了一起成为了朋友,同时说得着也使得两代人成了彼此的依赖。小
说中杨百顺的名字并没有让杨百顺万事顺利,反倒四处碰壁,自入赘卖馒头的吴香香家后,杨百顺便改名吴摩西,吴摩西与吴香香说不着却与吴香香的女儿巧玲说得着。与巧玲说得着,皆源于巧玲只是个不谙世事且对世界的认知和对生活的态度尚且单纯,还没有接受那些所谓世俗礼仪和传统教条约束的孩子,而吴摩西生活在复杂多变却又难以左右的现实世界中历经苦难、四处碰壁,心中苦闷难以发泄,此时巧玲便成了吴摩西的精神寄托和心灵慰藉。因为吴香香与吴摩西说不着却与邻居老高说得着,于是吴香香与老高偷情直至私奔,一番辗转反侧之后,吴摩西被岳母逼得无奈只好选择带着巧玲假意寻人,结果不曾想却在路上丢了巧玲,失去巧玲后的吴摩西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苦苦寻不得后,吴摩西选择了离开这个悲伤的故地,从此把自己唤作曾经喜欢喊丧的罗长礼。也许失去了巧玲,吴摩西便失去了说得着的人,“喊丧”便成了一种与逝者、与历史、更是与自己的对白。小说中这种隔代说得着的还有老曹和改心、曹青娥和百慧。与同辈人说不着,却能与隔辈人说得着,由此可见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何等的孤苦,而没有言说的对象便成了他们一生中最大的孤独。
这种言说也是心灵上彼此的慰藉,这种言说是忘年的更是忘我的。在他们的一生中什么都比不上到一个真正说得着的人。他们甚至可以远离家乡奔走千里之外,甚至他们可以放弃一切与说得着的人私奔。说得着已然冲破了传统的礼教束缚,让人忘却了道德底线和法律规范而一度成为最高的价值标准与精神追求。
在中国古代的历史文化传统中便有着这种强烈的诉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何为知己者?即
了解、信用自己的人。何为悦己者?即赏识、喜欢自己的人。知己自古便象征着友情的最高境界,同时也体现了中国的友情观。历史上,管鲍之交情笃意深,钟子期、俞伯牙一曲成知音,虽说“文人相轻”,但“元白情深”。这种知己便是这说得着的人。
这种对知己的渴求,不仅属于知识分子、显贵达人,同时也属于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极少被关注到精神世界的普通平民百姓。这部作品第二个特征便是借助言说——
—源自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普通平民百姓的言说。正如刘震云自己所说:“‘一句顶一万句’,或许一些人觉得这句话应该适用于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但我把这句话放在小人物身上,它却大放异彩。我这部作品中的人物都是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贩驴的……我对他们说的是一句知心话。”刘震云自己也讲到自古这“一句”的重要:“譬如讲‘一智能破千年愚’‘一语定乾坤’,说的都是‘一智’‘一语’的重要。还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十年书读下来,能读到多少话?但不如十年后一席话来得重要。一是说这席话如醍醐灌顶,二是说起码有十年白活了,学来的,每天说的,全是废话。”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人们为了摆脱内心全然的孤独,为了倾泻内心埋藏已久的苦闷,为了释放生命无限的能量,寻得那份理想中的自由,他们强忍着心灵的疲惫,承受着生命的颓废,哪怕是寻遍千山万水都在所不辞,只求寻到那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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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还可以灰原穷着的人甚至只为了一句话,图一个说法。正所谓“酒
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寻是相当
艰辛不易的,常常使人陷入“无话可说”和“无人可
说”的尴尬境地。曾经种在内心深处孤单的种子在
寻不得之后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便成长为全然
的孤独,并在内心最深处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而他
们却依然踽踽前行在寻的道路上。说得着与说不
着使人们在生活中患得患失,时而孤独,时而不觉
孤独,“孤独不是永远,却是一种必然”。
二、世上的事儿都“绕”
既然一切都可以言说,那么孤独可以由言说中
产生,也自然可以靠言说去摆脱,又何来“都说论理
好,真论起理来,事情倒更难办了”?究其原因,就在
于个“绕”字。小说中的人物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
绕。如果说说得着是小说中人们最高的价值准则和精
神追求,那么“绕”则是人们的处事习惯和处世哲学。
杨百顺不喜欢随其父老杨学卖豆腐,偏偏喜欢
卖醋的罗长礼喊丧。杨百顺13岁那年的秋天,因病
留在家看家,后来为看罗长礼喊丧,偷偷溜出家门
来到15里外的王家庄,不幸的是,等到杨百顺回了
家,却发现丢了只羊。卖豆腐的老杨由丢了羊绕到“不是羊的事,说瞎话”,再由“说瞎话”绕到“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杨百顺被逼无奈只好离家出
走。小说中,往往一件事总是压着两件事甚至更多
事的分量。又如剃头的老裴一次去巩家庄为人剃
头,路上偶遇其外甥春生,于是带回家中吃饭。那天
正值二女儿梅朵的生日,老裴的老婆老蔡在家烙
饼,也正是由于春生多吃了饼,老蔡与老裴发生了
争执,争执不是为春生多吃了饼而是说到了17年
前老裴的和村里的货郎相好,再由老裴的
说到老裴在内蒙那次犯的事。老裴一气之下打了老
蔡一巴掌,不料却招来了凡事爱讲理的老蔡的娘家
哥蔡宝林。蔡宝林放下了春生吃饼不说,一竿子支
出了几十年说到了老裴的爹娘,这理也就越绕越
远,事也自然越扯越长。在蔡宝林“主持公道”下,老
蔡还给了老裴一巴掌。然而在事后的老裴是越来越
不甘心,虽然前后都是一巴掌,然而却是两回事,最
后老裴一怒之下动了杀心。老裴其实不是为了杀
人,而是为了杀讲的理,也不是杀这个理,而是杀这
个“绕”,因为他觉得“替别人背黑锅还不算冤,替自
个儿背黑锅可就太冤了”。正在去往所谓杀“绕”的
路上时,他遇到了因丢羊有家回不得的杨百顺,听
了杨百顺的倾述才发现这世上的事都“绕”,也算是认了命,没了杀心。人的一生就是这样被“绕”出来的,原延津县的县太爷老胡喜欢当木匠却阴差阳错做了官,不懂仕途存亡之道,却最终得以告老辞退。小说中的每个人究其一生都在追问自己是谁,将要去哪儿,他们时常陷入进退两难不自由的境地。生命作为
一种特殊的感知和体验是一个极其宝贵的过程,而活着则作为一种最真实的存在并不是无限的轮回和往复循环。要想活着有意义,人生就得有目的,否则,没有了方向,人们就会在未知的恐慌和孤独的深渊中漫无边际地绕来绕去,不只在言说上绕,在做事上也绕,不只精神上绕,生活也随着绕,最后绕来绕去虽然绕来了故事万千,同时也绕尽了人的一生。从杨百顺到杨摩西,从杨摩西到吴摩西,再从吴摩西到罗长礼,一直都在“绕”。牛爱国从当兵到妻子与人私奔假意外出寻,从在泊头公路附近的“老李美食城”与章楚红的相遇,到最后千里迢迢地寻亲还乡。他们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如一片随风飘荡的孤叶,本想会随遇而安,却不料给了这孤叶滋生的土壤。没有目标,使他们在命运轮回中不停地绕来绕去,而“绕”又使他们内心从起初的孤单最后成长为一种全然的孤独。
小说里的“绕”无疑不是人们对事物本源和命运归宿的追问,而是对人生遭遇的迷茫。这种迷茫同时体现着他们精神世界的空虚,也反映了最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和不如意,他们难以去左右命运,绕出去便可通达,绕不出去便只有执迷。他们执着地相信命运,始终坚信着“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的信条,不去突破牢笼反而是将自我束缚,在命运轮回里绕来绕去不得出路因而无限轮回。———————————————————
参考文献:
〔1〕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2〕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3〕王永祥.“顶”的奇观———评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文艺理论与批评,2012,(3).〔4〕黄蕾.中国式孤独———解读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天津市经理学院学报,2012,(4).〔5〕胡伟.平民的千年孤独:《一句顶一万句》的人生悲剧与精神悲剧.太原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
(责任编辑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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