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话苏州［文化］
沈慧瑛 约4924字
余秋雨在《白发苏州》赞美苏州：“柔婉的言语，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园林，幽深的街道，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院”。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方言是一种语言的变体，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发展成为独立的地域性语言，有浓郁的地方文化特。“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也不听宁波人说话”这句俗话，足以形容苏州方言的悦耳动听。苏州话历来被称为“吴依软语”，是吴方言的代表，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软”、“柔”、“甜”、“温”、“糯”。这种方言孕育了三朵艺术之花——昆曲、评弹、苏剧，这种方言造就了苏州人儒雅、内敛的气质，这种方言又蕴涵了苏州城2500多年的历史文化，其语言魅力非其他方言可比。
别具一格的苏州话
在汉语各大方言中，使用吴方言的人口仅次于北方方言，是很古老的方言，苏州方言是吴方言的代表。汉代扬雄《方言》和许慎《说文解字》都指出吴方言与中原方言有不同之处。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有“未见他异，惟闻作吴语耳”的记载。其他如《切韵》、《广韵》、《集韵》等隋唐以来的韵书，都收录吴语的材料。到明代，现代苏州话的基本面貌业已形成。冯梦龙辑录的山歌和小说、沈宠绥的《度曲须知》
中所反映的方言现象，已很接近今日的苏州话。一代语言奇才赵元任先生以具有“录音机的耳朵”和学说语言的能力闻名于世，一生会讲33种汉语方言和英、法、日、德、西班牙等多种外语，是我国方言调查研究工作的开拓者和推动者，是国语运动的元勋和国语罗马字的主要制定者之一。他对苏州话颇有研究，1928年编写的《现代吴语的研究》首次科学地、系统地研究、记录了苏州等地吴语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现象。据苏州市档案馆馆藏档案记载，赵元任先生于1934年到苏州，在苏州中学和苏州女子师范学校举行了题为《学习国音的三个基本法》、《用苏州话作底子来讲国语》演讲，对吴方言发音、苏音变国音的规则作了深入浅出的探讨。《学习国音的三个基本法》这篇演讲稿由日后成为中科院院士的谈镐生与其同学整理后发表在《苏州中学校刊》上。
如果说语言学家将苏州话作为一种语言进行研究，那么作家就让书中人物直接说苏州话。光绪十八年(1892年)，江苏松江府(今属上海市)人韩邦庆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是最著名的吴语小说，全书由文言和苏自写成，大量对白都用苏州话，可以说对话皆用苏州方言是此书的鲜明特点。武侠小说大师金庸在他的《天龙八部》中不仅描写了苏
州美景，而且大量运用苏州话，塑造的阿朱、阿碧等可爱的女子均操着动听的苏州话。金庸是浙江海宁人，祖母是苏州人，年幼时的金庸经常吃祖母做的苏州菜、听她讲苏州话。所以苏州话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是温馨亲切的。正是有苏州话环境的影响，金庸的《天龙八部》中出现了那么多精彩的苏州话对白，苏州话也许能唤起他对亲人和过去生活的美好回忆。
太湖美 吴文璟 在同属吴方言语系的其他几种方言中，无锡话、嘉兴话、绍兴话、上海话、宁波话、常州话等都不如苏州话来得温软甜糯。苏州语至今保留了相当多的古音，有着浓浓的占意和书卷气，至今使用很多古文中的用法，如苏州人说“不”为“弗”；句子结尾的语气词不用“了”，而用“哉”。苏州话的特点是语调平和而不失抑扬，语速适中而不失顿挫，故让人回味无穷。清代尤震《红草堂集》：“索得姑苏钱，便买姑苏女。多少北京人，乱学姑苏语。”这首诗既说明了苏州的富足，也说明苏州屡遭达官贵人的盘剥，更说明了苏州话的魅力。在以江苏人为主的上海，云集了各式苏州人，以致上海曾一度出现“街头巷尾尽吴语”的现象，现在的上海话深受苏州话的影响。苏州话特别形象生动，比如说对动物的称呼：鸭哩哩(鸭)、鸡咕咕(鸡)、猪噜噜(猪)、羊咩咩(羊)，这种称谓下的动物显得特别可爱。比如对颜的称呼：蜡蜡黄——非常黄、旭旭红——非常红、碧碧绿——非常绿、雪雪白——非常白、霜霜青——非常青、墨墨黑——非常黑，通过叠字的叫法，强调了彩的浓烈。
最经典的评论苏州话的故事莫过于两个苏州人在吵架时说“阿要拔僚两记耳光搭搭?”意思是“要不要给你两记耳光尝尝?”说话声音柔和，而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在外地人听来有如小夜曲般舒缓动听，这吵骂的声音也让人感到曼妙无比的恐怕只有苏州话这种方言了，所以难怪世人说情愿听苏州人吵架了。如果两个北方人发生争执，恐怕骂人的话语还未完，拳头已落到对方身上了。正是不同的语言文化背景形成了儒雅秀气、精致细腻的南方人和热烈如火、大气豪迈的北方人迥然不同的性格。
名闻遐迩的艺坛三姝
昆曲、苏州评弹、苏剧是主要由苏州话演绎的艺术，她们是艺坛三朵仙葩，其中昆曲已于2001年5月18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人类口述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苏州评弹、苏剧于2006年5月20日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三种艺术表演时，主角运用苏州官话，一些地位低下的人角用土话，即苏州话。如昆曲，剧中上层社会角用苏州音中州话，如酒保之类的下层
人士均操苏州话。昆曲于明代万历年间以苏州为中心传唱到全国各地，成为全国性的剧种。昆曲的演唱本来是以苏州的吴语语音为载体的，但在传人各地之后，便与各地的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衍变出众多的流派，形成了南昆、北昆、湘昆、永昆、滇昆、川昆、晋昆和京昆等流派支脉，是明代中叶至清代中叶影响最大的声腔剧种，出现了“四方歌者皆宗吴门”的局面，达官贵人的家庭戏班亦以昆曲为时尚。昆剧的曲词典雅华丽、婉约凄美，唱腔清柔婉转、优美动听，表演艺术载歌载舞、雅致精湛，尤其是剧本创作富有文学性和音乐性。昆曲融诗、乐、歌、舞、戏于一体，在中国文学史、戏曲史、音乐史、舞蹈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对众多戏曲剧种都产生过深远而直接的影响。由于它能吐故纳新、兼容并蓄，因而发展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艺术传统的戏剧，产生了汤显祖、李玉、洪外、孔尚任等许多著名作家和《牡丹亭》、《清忠谱》、《长生殿》、《桃花扇》等一大批优秀剧作。近几年由著名昆曲大师顾笃璜导演的全本《长生殿》、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导演的青春版《牡丹亭》再次轰动海内外，为昆曲的保护和传承探索了新的模式。
如果说昆曲是一种高雅的艺术，那么苏州评弹是一种雅俗共赏的说唱艺术，是评话和弹词的总称，约
有400年历史，演出均操吴语，表演分为说、噱、弹、唱四部分。苏州评话又称大书，是用苏州方言讲故事的口头语言艺术，有说无唱，演出大都为单档(一人)。演员凭一把折扇．一块醒木，边说
边演，《三国》、《隋唐》、《岳传》、《英烈》、《水浒》、《七侠五义》等传统书目历史演义、武侠公案、英雄史诗是其主要内容。苏州弹词又称小书，既有说表，又有弹唱，以说表细腻见长，演出中常穿插一些笑料，妙趣横生；弹唱时用吴音演唱，抑扬顿挫，轻清柔缓，悦耳动听。经过历代艺人的创造发展，曲调流派纷呈，风格各异。演出大都为双档(两人)，也有单档和三个档(三人)的，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内容以社会生活和爱情故事为主，有《珍珠塔》、《玉蜻蜓》、《描金凤》、《三笑》、《啼笑因缘》等传统书目。
苏州评弹以其轻便灵活的形式、优美动听的音乐、生动传神的说表、引人入胜的内容而赢得了广大听众，特别是江浙沪一带人民的喜爱，听众几乎遍布全国，在海外侨胞中也有一定影响，被台湾著名国学大师俞大纲誉为“中国最美的声音”。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同志一生钟情于评弹艺术，为苏州评弹题写 “出书、出人，走正路”。在他的直接关心下，苏
州评弹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和提高，评弹从内容到形式推陈出新，传统书目得到整理提高，反映现实生活的新编书目《九龙口》、《真情假意》陆续涌现，中篇和短篇等新的演出形式日臻完善。
与昆曲、苏州评弹相比，苏剧目前的影响力和知名度要小多了，但它也是一门有400多年历史的古老艺
术，苏剧是苏州地方戏，由南词、花鼓滩簧、昆曲合流而成，其前身是苏滩，流行于苏南浙北城乡。清乾隆后，昆曲开始衰落，不少昆曲艺人改唱苏滩，促进了苏滩的发展。苏滩是说唱曲艺，演员穿便服坐着演唱，既不化妆，也没有舞台动作，称“便服清唱”或“素衣坐唱”。直到20世纪初，开始由便服坐唱发展为化妆坐唱，继而由化妆坐唱发展为有简单的舞台动作的立唱，如此逐渐地向戏曲发展，成为苏剧。因深受昆曲的影响，所以苏剧的音乐风格婉转清丽，细腻动人，同时保留苏滩通俗流畅的风韵。苏剧的表演亦充分借鉴了昆曲的经验，婉丽多姿，细致传神。剧目绝大部分源于昆剧，解放后上演了《李香君血溅桃花扇》、《李翠英》、《钗头凤》等有一定影响力的苏剧。
除此之外，运用苏州话的艺术还有吴歌。吴歌是用吴语演唱的山歌、小调、号子等民歌。从其音乐形式来看，分篇幅不长的短歌、长篇叙事歌两大类。短歌包括山歌、时调小曲和劳动号子。委婉的吴依短语，加之曼丽甜润的曲调，使吴歌带有江南水乡特有的清丽柔和风味。吴歌多咏爱情生活，与“西曲”中多述商旅生活、水边离情，及北方民歌多勇武粗犷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因而独具一格。吴歌历来被认为是文学史上的一绝。在明、清时期，伞国主要城市都有专以演唱吴歌为专长的艺伎，如著名的陈圆圆、董小宛、王翠翘等。当时的普通百姓亦以会唱吴歌为时髦，上至一些上层妇人，下至戏曲演员、江湖艺人，均以操吴语为荣。今日最著名的用苏州话唱的歌曲有《太湖美》、《苏州好风光》、《好一朵茉莉花》。
白发苏州的蓬勃朝气
余秋雨在《白发苏州》赞美苏州：“柔婉的言语，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园林，幽深的街道，处处给人以感官卜的宁静和慰藉”，他深情地道出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 院”。有文教之邦美誉的苏州素来重视文化教育，历代不乏文臣武上、名儒良医、能工巧匠，人才辈出，出现了以范仲淹为代表的朝廷名臣，出现了以沈周、仇英、唐伯虎、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书画，出现了以王仲光、薛立斋、唐大烈为代表的吴门医派，出现了以沈寿为代表的苏绣艺术，出现了以蒯祥为首的营造北京故宫的苏州香山匠人。园林、桃花坞木
刻年画、宋锦、缂丝等享誉世界，状元更成为苏州的特产，仅清代，苏州就出了26个状元(今日苏州籍院士也名列全国前茅)。然而不要以为苏州人都是满腹经纶、文质彬彬的书生，苏州不乏刚直不阿的勇士，明代苏州发生市民反对魏忠贤的事件将苏州人铁骨铮铮的另面性格演绎到极致。
明朝天启年间(公元1621－1627年)，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周顺昌(公元1584－1626年)字景文，号蓼洲，吴县(今苏州)人，明神宗万历年间进士，东林党骨干成员，因反对阉党魏忠贤专权，于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在家乡苏州被捕，此事激起公愤民变。市民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义士”带头声援周顺昌，不久苏州城乡数万人齐集，为之呼冤，打死缇骑一人，后遭到明政府的镇压。周顺吕被解至京城，酷刑打死。疾恶如仇的周顺昌曾对魏忠贤的手上说“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这是400年前一位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读书人面对奸党发出的呼声。为周顺昌呼吁、反对魏忠贤的五义士遭到惨杀，他们被善良的苏州人合埋在苏州著名的风景名胜区——虎丘，人称五人墓，数百年来一直默默接受
人们不尽的怀念，他们的事迹因为张溥撰写的《五人墓碑记》而被世人广为传颂。是的，他们操着温软的吴语，这种语言极显阴柔之美，但其行为所表现出的阳刚之气足令北方汉子叹服。
无论朝代更迭，无论战乱频仍，文弱而又刚强、睿智而又正直、内敛而又激越的苏州人就这么一路坎坎坷坷、坚韧不拔地走来。苏州始终站在中国经济文化发达地区的前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苏州焕发了新的活力，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苏州人更是弘扬了张家港精神，开创了昆山之路，积累了“园区经验”，其综合实力稳居全国地级市之首和全国各大城市前列。
人们越来越为苏州人民所取得的骄人成绩所折服，他们惊讶于操着吴依软语的苏州人在经济文化诸方面所创下的奇迹。从城外走来，你可能觉得她是一座现代都市，但当你的脚步越来越走近她，你蓦然发现古城依然风雅精致，古城依然朝气蓬勃。当你置身于吴侬软语的世界时，你会发现苏州话是首歌，苏州话是支曲，她让你痴迷，让你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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