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清代舞台的新态势
如前所述,清代戏曲声腔剧种发展的大势是由雅而趋俗。
昆曲的衰落和梆子、皮黄等声腔剧种的崛起,结束了传奇时代,开辟了“乱弹”时代。
以南北曲为骨干的曲牌联缀的音乐体制,日趋衰落。代之而起的是板式变化体声腔剧种的流行。
清代戏曲声腔发展的最辉煌的成果是京戏的形成,和梆子腔流行全国。
清代前期,人们对流行的戏曲声腔的分布情况有一个简单的概括——南昆、北弋、东柳、西梆。说的是南方流行昆腔,北方流行高腔,东方流行柳子腔,西方流行梆子腔。这个概括比较笼统,但大致是不差的。因为这四种声腔的确是清代前期的重要的戏曲声腔。
乾隆以后,各种声腔在竞争中各显精彩,各有消长,出现了新的态势。
一、昆腔
明末清初,昆山腔传奇在音乐、文学和表演艺术各方面都进入成熟化的阶段。作为成熟的标志,是康熙年间李渔的系统化的戏曲理论的问世,和乾隆年间各种昆曲曲谱的集成。如《吟香堂曲谱》《纳书楹曲谱》和《九宫大成谱》等。
与昆曲成熟化同时俱来的,是它的老化和僵化。因此,在“花雅之争”中昆曲步步退却。但是,昆曲的衰落不等于生命的终结。它不仅在发祥地苏州一带仍保有稳定的观众,而且随着它在各地的活动,形成了与“正昆”有别的地方化了的“草昆”。所谓“正昆”的“正”,就是正宗的正,正楷的正;所谓“草昆”的“草”,是说他们不是正宗的昆曲,他们显得潦草。其实天下的昆曲都姓昆。
在浙江,有永嘉昆曲、金华昆曲、嘉兴兴工、宁波昆曲等,在湖南有郴州的湘昆,在河北有高阳的昆弋班,在南北各地的地方戏里也有昆戏存在。
乾隆以来,昆曲以其成熟的表演、规范的音乐,为各种地方戏曲声腔剧种提供着经验和典范。凭借其丰厚的家底,以数百个折子戏维持着舞台生命。《缀白裘》集中展示着昆曲折子戏的丰富多彩。在后期的各种地方戏中,昆曲也占有一席之地。
二、高腔
入清以后,弋阳腔及其支派青阳腔等,在长江南北广大地面继续繁衍,一般被称作“高腔”。
清初的北京剧坛上,弋阳腔是与昆腔平起平坐的强大声腔,乾隆年间被称作“京腔”。杨静亭《都门纪略·词场序》云:
我朝开国伊始,都人尽尚高腔。延至乾隆年,六大名班,九门轮转,称极盛焉。
因此,有“北弋”之说,并且有了“京腔”的雅称。
分布各地的高腔,普遍采用当地方言,不同程度的吸收当地民间音乐的因素,高腔没有规范的乐谱,常常是随心行腔,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姿态。乾隆年间,王正祥有感于高腔“曲
本混淆,罕有定谱”,而作《十二律京腔谱》、《宗北归音》。王氏想用这种方式把天下的高腔统一起来,但实际是不可能的。各地高腔大体上都遵照弋阳腔的老传统,或者说是南戏的老传统,演唱时以锣鼓击节,不托管弦,一人启口,众人接腔,也就是俗话说的“帮打唱”。因此才被视为同类声腔。
乾隆年间,北京的昆腔、高腔因为都是演传奇的,曾被选为御用声腔。在与梆子腔的竞争中,昆高两腔结为同盟,并受到官方的支持和保护。
乾隆年间,高腔在与梆子腔的竞争中也败下阵来,不能不改弦更张。在江南,昆腔、高腔普遍地与乱弹(皮黄、梆子等)合班,以保持其生命。
三、弦索腔
昆腔、高腔都是典型的曲牌联缀体的声腔。入清以来,南北各地继续有一些以俗曲曲牌联缀为音乐特征的地方戏曲萌生,并得到较快的发展。这些剧种被称作“弦索腔”或“弦索调”。
陌生的夜
弦索调在清初已被用于故事说唱。如蒲松龄写的一系列《聊斋俚曲》,就是用【耍孩儿】、【劈破玉】、【倒扳桨】、【罗江怨】等曲调来说唱故事。此外,在《霓裳续谱》中的《探亲家》、《王大娘》等则已是有角的俗曲小戏。
清代初年,黄河下游的冀、鲁、豫各省及苏北、皖北等地,弦索调先后发展为戏曲声腔。当时说的“东柳”,就是此类声腔。清代中叶,“东柳”在其流行地又有“柳子戏”、“弦子戏”、“糠窝窝”等俗称。
以上三类声腔,都是曲牌联缀体。曲牌体戏曲以南戏、杂剧、传奇等形式,独领风骚数百年,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魅力。但是,从明代晚期开始,曲牌体戏曲已逐步告别了它的辉煌,从高峰向低谷下滑,因为它们的局限性越来越暴露出来。
文人传奇的曲词太艰深,雅化的昆曲格律太刻板,雕琢太精巧,早已失去民间戏曲那种天然的通俗性和灵活的适应性,因而与广大民众的关系隔膜脱节。戏曲艺人为使戏曲艺术继续获得存活的空间,必须寻更适合民众口味的路子。他们认准了戏曲俗文化的传统,寻着一种更通俗、更简易、更灵活、更富于表现力的途经。
明代晚期,齐言体的上下句的音乐形式开始登上戏曲舞台。明代后期青阳腔等使用“滚调”,(就是在曲牌的长短句之间加进五七言的整齐句子)已经在曲牌联缀体的音乐中显现自己的魅力。来自大西北的那种以齐言唱句作板式变化的“西调”、“西曲”显示了更强大的冲击力。于是,戏曲舞台上推出了一种
全新的戏曲音乐体制——板腔体戏曲。其代表先是梆子腔,继而是皮黄腔。
板式变化体音乐孕育于民间说唱。是在单一乐调(种子曲调)的基础上,根据民间音乐变奏的原理,以节奏、板眼(节拍)变化为主,辅以旋律变化而构成的音乐形式。
多用一种乐调的上下句反复咏唱,由于歌词蕴含的感情、情绪的差异,乐调会发生延伸、截短、加快、放慢、加花、减字、翻高、走低等变化。由于这种节奏与旋律上的变化,就产生了不同的“板式”。一旦掌握了本腔系若干种唱腔的板式变化,就可以用一个上下句,也可以用几个、十几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上下句的唱腔,把人物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与叙事和抒情紧密结合的板式变化体音乐,用于戏曲演唱是极简易又顺畅的。
板式变化体的戏曲声腔,根据所要表现的人物心态、情绪,戏剧冲突,情节起伏,把不同的板式的唱腔合理地衔接组合,即可形成层次鲜明、旋律丰富的乐章。比起元杂剧那样的习惯性的曲牌联套,这种方式更能自如地发挥表现戏剧内在节奏的功能。
明末清初,板式变化体的音乐在一些新兴的戏曲剧种如梆子腔系、吹拨腔系、乱弹腔系、皮黄腔系中,得到广泛的使用。这是一种新潮流,在当时被称作“新声”(如“秦优新声”)。
板腔体进入戏曲,戏曲变得更易于为广大观众所接受,既有利于戏曲的普及,也便于戏曲的创作。所以,板腔体戏曲兴起后,很快地占领了城乡舞台,繁衍出自己的家族。
根据板腔体剧种音乐源流,也以归纳成不同腔系。
付笛声和任静
一、梆子腔
板式变化体的戏曲最早成气候的是梆子腔。
梆子腔起于何地?学术界有两说:
一是西秦腔说,谓梆子起于陕甘。根据是《钵中莲》传奇《补缸》中有一支【西秦腔二犯】。
乾隆五十年吴太初《燕兰小谱》说魏长生:
蜀伶新出琴腔,即甘肃调,名西秦腔。
一是山陕梆子说。李调元《剧话》说:我的眼里流着你的泪
俗传钱氏《缀白裘》外集有秦腔,始于陕西。以梆为板,月琴应之,亦有紧慢,俗呼梆子腔,蜀谓之乱弹。
更具体的说法是谓梆子腔起于山陕交界处之同州、蒲州一带。根据最早见于乾隆四十二年成书的朱维鱼《河汾旅话》:
村社演戏剧曰梆子腔,盛行于山陕。……亦称秦腔。
二、吹拨乱弹腔
吹腔与拨子是清代中叶徽戏中的主要声腔。最新娱乐新闻八卦
吹腔本来是和秦腔差不多的声腔。李调元《剧话》说:
又有吹腔,与秦腔相等。亦无节奏,但不用梆,而和以笛为异耳。
吹腔与梆子腔都属于“秦声”。其后各自走向成熟,并形成腔系。在长江流域的一派,形成了“吹拨腔系”和“乱弹腔系”。
来自西北的梆子腔流到安庆地区的枞阳、石牌一带,与当地原有的高腔汇合,形成“安庆调”。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所说的“枞阳腔”、“石牌腔”等,就是“安庆调”中的吹腔。
拨子,一般也认为是梆子腔流入皖南变化而成。
清中叶的徽班,是“文武昆乱不挡”的“乱弹”班。既唱昆曲,也唱京腔、秦腔、四平腔、二黄调,吹拨是最有特的腔调。
乾隆晚期,徽班不仅北上京师,而且南下江浙,落地生根,开辟了一个以“三五七”和“二犯”为代表的“乱弹”的天地。
三、皮黄腔
清中叶以后,皮黄腔流传南北各地,有的发展成剧种,如汉剧、京剧,有的则成为综合性剧种中的重要声腔。如湘剧、桂剧、赣剧、滇剧、川剧中的皮黄声腔。
一般认为西皮源自西北的梆子腔。由梆子腔而变成襄阳腔,由襄阳腔而变为西皮。此说
见清道光八年张际亮《金台残泪记》。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也说:
甘肃调即琴腔,又名西秦腔。胡琴为主,月琴辅之,工尺咿哑如语,今所谓西皮调也。
欧阳予倩《论二黄戏》、《京剧一知谈》也说西皮脱胎于西北的梆子腔。
关于二黄的起源,清代以来至少有三种意见:
一是湖北说。
乾隆四十九年,安徽人檀萃有《杂吟》诗,自注云:“二黄出于黄冈、黄安。”
道光年间,张祥珂《关陇舆中偶忆编》、杨静亭《都门纪略》,说二黄起于黄冈、黄陂。
深雪闻蝉一是江西说。
根据是乾隆四十五年,李调元《剧话》:
胡琴起于江右。今世传其音,专以胡琴为节奏。……又名二黄腔。
嘉庆年间,昭槤《啸亭杂录》说当时有“宜黄腔”。论者由此谓“宜黄”与二黄同音,所以二黄出于江西。
一是安徽说。
根据是乾隆五十八年,李斗《扬州画舫录》说“安庆有以二黄调来者”。
近来又有陕西说。谓二黄由安康顺汉水流入湖北,与西皮同路。
清代戏班中二黄调与西皮调的结合,至迟发生在嘉庆、道光年间。道光元年,叶调元《汉口竹枝词》:“曲中反调最凄凉,急是西皮慢二黄。”
嘉道年间皮黄腔因其唱腔、伴奏以及表演诸方面的新鲜,迅速发展,成为流行最广的声腔。在北京的皮黄腔演变而成京戏。
清代以来发生和成长的各种戏曲声腔,和它们演唱的剧本,和明清传奇不同,从各方面展现着一种新的风气。
第七节乱弹新风
清代的乱弹戏和明清传奇不同,其创作者主要不是正统文士,而是艺人或者与艺人等高下的社会下层的读书人。
乱弹戏上接南戏的传统,以俗为特。其剧本一改文雅作风,无论唱词和念白都是大众化的。
开始,它们为士大夫所不齿,随着时代风气的变化,士大夫中人也不能不为它的一派新气所倾倒。比如,前面所说的唐英,就根据乱弹戏改编成好几个昆戏。
乱弹戏以其新思想、新观念、新伦理、新人物和新的表演方法,给戏曲艺术开辟了新的天地。
一、非君非圣的思想倾向
造反的农民推翻了一个三百年的朱明王朝。起自田野,感染了时代气氛的乱弹戏,常常表现出一种非君的思想。
乱弹戏的批判矛头已不限于奸佞,而是直指皇帝。
比如《反五关》不同于《宝剑记》,《下河东》不同于《鸣凤记》。
明朝著名的政治戏《鸣凤记》,歌颂嘉靖年间正义的朝臣与严嵩集团的流血斗争。以杨继盛为代表的臣子们,很勇敢地揭露严嵩父子的罪行,结果一个又一个被砍头,被杖刑,被充军,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前仆后继地一次又一次地给皇帝上奏章,却绝对不会造反。这就是所谓“鸣凤朝阳”。《宝剑记》写林冲被逼上梁山,但是,梁山好汉的主流也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因为这都是正统的文人的作品。乱弹戏的创作者却少有这种正统观念,他们对昏君已经失去信任,不再寄希望于皇帝,必要时可以造皇帝的反。比如,
梆子戏《反五关》写商朝末年的故事。殷纣王的宠妃妲己陷害大臣,唆使纣王调戏黄飞虎的妻子贾氏,逼得贾氏坠楼而死。黄飞虎愤而造反,反出朝歌,闯过五关,投奔周武王。剧中肯定了黄飞虎反抗暴君的正义行为。黄飞虎采用的方式不是给皇帝上奏章,而是采用了武力。
《下河东》的呼延赞,表现更加杰出。他的父亲呼延寿廷精忠报国却惨遭杀害。奸臣欧阳方恃宠擅权,通敌卖国。呼延赞为报杀父之仇,在河东和皇帝赵匡胤拼命。他既不接受封赏,也不肯和赵匡胤平分天下,只要赵匡胤的脑袋。一场,把个宋太祖逼得苦苦求饶。
清代乱弹戏里还有“打朝戏”和“骂朝戏”——如《黑打朝》(写西周末李广、李刚事)、《花打朝》(写唐初程七奶奶事)。
《花打朝》又名《拔桩橛》、《程咬金打朝》。演唐太宗时,石建王造反,罗通挂帅征剿,凯旋归来。太宗封罗通为并肩王,赐半副銮驾御街夸官。路过皇亲苏定方的门口,因闯道而发生争执,罗通殴打了苏定方。苏定方上殿动本,陷害罗通,太宗将罗通问斩。罗母庄夫人请来众位诰命夫人相救。程咬金夫人王氏率领十八家诰命夫人上金殿保本,太宗不答应。王氏打上殿去,唐太宗拔出天子剑。千钧一发之际,程咬金还朝。程咬金夫妻同上金殿,痛责唐王不义。唐太宗无奈,赦免罗通。
这种情节和行为,不可能出现在正统文人的笔下。历史上虽然不会有此类“打朝”“骂朝”的场面,但是梆子戏却可以按照农民的意愿,塑造这种蔑视王权的人物,很能够解怒泄愤。这种作风是明朝末年农民大起义余波影响的一种反映。
二、同情百姓的反抗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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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所说的那些打朝的、造反的人士,大多是些有功之臣。他们有自己的地位,有自己的实力。至于草泽百姓、市井小民,不堪剥削和压迫也会起来反抗的。乱弹戏里不少剧目就是表现平民百姓的反抗斗争的。如《庆顶珠》、《反徐州》等。
《庆顶珠》又名《打渔杀家》、《讨渔税》等。嘉庆十五年之前已经有演出。写梁山好汉萧恩在起义失败后,与女儿玉芝(京剧名桂英)隐居湖上,打鱼为生。因为不堪土豪巴山蛇丁自燮的欺压,到官府告状,反遭毒打,挨了四十大板。萧恩无法忍受,他对官府已绝望,就以献庆顶珠赔罪为名,
与女儿一同进丁府,杀了他的全家。然后萧恩自刎,玉芝流落江湖,在卖艺时与未婚夫花逢春相遇。
此剧描写官逼民反,肯定了萧恩反抗的正义性。在梆子、皮黄等剧种中均有演出。
《反徐州》写的是元朝末年盘踞徐州的完颜陀、完颜龙父子残忍凶暴,徐州人民忍无可忍,揭竿而起,杀死了完颜父子。剧中还写了一个抛弃五品官,誓与百姓申冤,率众造反的徐达。
此类剧作,对百姓的反抗斗争表现了深刻的同情,显示出与文人剧作态度迥异的特点。
三、女英雄的形象
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仅是道学家们提倡的教条,而且几乎成了社会的公共舆论。清代地方戏的大众作者们,却鼓吹一种逆向思维,偏偏要在戏里给女子以强者的地位。清代乱弹戏里有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塑造了一大批女英雄。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