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恐怖小说创作动机新探
[摘 要] 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以其恐怖小说闻名于世,并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探究其创作的时代背景及其作品显著的风格手法和思想主题,爱伦·坡恐怖小说的创作动机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一是他的恐怖小说创作受到了欧美哥特文学传统的影响,二是受到了其自身创作理念的支配,而最为重要的,爱伦·坡是以恐怖小说这一文学形式来彰显人性的危机。
  [关键词] 埃德加·爱伦·坡;恐怖小说;创作动机
  [中图分类号] I71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6639(2012)02—0046—05
  美国19世纪杰出的诗人、短篇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55首诗歌,66篇短篇小说和1部长篇小说[1],并发表了大量的文学评论,被冠以“科幻小说的先驱”、“推理侦探小说的鼻祖”[2],及“现代心理小说的开拓者”[3]等众多美誉。《英国百科全书》第15版第10卷中称爱伦·坡是“美国哥特式小说和整个侦探小说的创造者,他把神秘和恐怖的文学发展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4]。的确,
爱伦·坡以恐怖小说的创作著称,给世人留下了诸多经典篇章。关于爱伦·坡热衷于恐怖小说创作的原因和动机,学术界历来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综合而论,评论者除了论及爱伦·坡自我创作理论的影响之外,大多过分强调了他的身世和当时社会的阅读市场等客观因素的作用。事实上,深入探究他所处的时代文化背景及其作品显著的风格手法和思想主题,爱伦·坡一生致力于恐怖小说创作的真正原因在于三个方面,即他的恐怖小说创作一是受到了当时的欧美哥特文学传统的影响,二是受到了自身创作理念的支配,而最为重要的,爱伦·坡是以恐怖小说这一独特形式来彰显人性的危机。
  一、哥特文学传统的影响
  哥特(Goth)一词最初是北欧条顿民族中哥特部落的名称,意大利人文主义者法萨里(Vasari,1511—1574)首先在艺术形式中使用“哥特”一词,用来指称12世纪末兴起于法国北部的一种建筑风格。这种建筑以高耸的尖顶、厚重的石壁、狭窄的窗户、阴森的长廊和地道以及地下藏尸窖等为典型特征,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心理上的恐怖感受。哥特式小说的开创者、英国作家贺拉斯·瓦尔浦尔(Horace Walpole,1717—1797)从这些建筑风格中获得灵感,于1764年出版了小说《奥特朗特城堡》(The Castle Otranto),其再版副
标题为“一个哥特故事”,这标志着哥特式小说的诞生。哥特小说突出的特征是以孤立凄凉的城堡宅院、荒野废墟或地窖暗室为故事背景,在故事内容上刻画和渲染恐怖、怪诞、神秘、暴力、邪恶、以及凶杀等极端事件与非理性行为,对读者的心理产生强烈的刺激效果。
  欧洲的哥特文学传统影响和催生了一大批杰出的美国作家。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以后,哥特小说的中心也由英国转移到了美国。查尔斯·B·布朗(Charles B Brown,1771—1810)的《威兰德》(Wieland)被认为是美国的第一部哥特小说。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创作的《睡谷传奇》(The Legend of Sleepy Hollow)等杰作里,也含有大量的哥特艺术元素。其他美国著名的作家,如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 1819—1891)、爱伦·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詹姆斯(Henry James, 1843—1916)、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1897—1962),以及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 1931— )等人,或直接创作脍炙人口的哥特故事,或将哥特手法大量运用于自己的文学实践之中,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其中,爱伦·坡“是第一个写出真正的恐怖小说精品的美国人,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个系统阐释了哥特式小说理论的作家”[5]。可以
说,美国小说在诞生之初就留下了深深的哥特印记。
演员李梦
  爱伦·坡创作的《瓶中手稿》(MS. Found in a Bottle)、《厄舍屋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泄秘的心》(The Tell—tale Heart)、《黑猫》(The Black Cat)、《死荫—寓言一则》(Shadow — a Parable)、《红死病的假面舞会》(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过早埋葬》(The Premature Burial)、《陷坑和钟摆》(The Pit and the Pendulum)、《丽姬娅》(Ligeia)、《莫雷娜》(Morella)、《一桶蒙特亚白葡萄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和《威廉·威尔逊》(William Wilson)等小说都属于哥特小说之列。这些小说的背景或被置于颓败的城堡和府邸,或被置于荒郊野地里的古宅,或堆满尸骨的家族墓穴,或墓室般的新房,乃至爱伦·坡心中的那片变化莫测的“黑暗海洋”。故事情节常常表现为生者与死者的纠缠、人面临死亡时的恐惧、人类的反常行为,或内心强烈的矛盾冲突等。这类小说气氛阴郁,情节怪诞,有一种梦魇般的恐怖魔力。在这些小说中,爱伦·坡不仅继承了欧美哥特文学的传统,而且在哥特小说创作手法和主题等方面都有着明显的创新与超越,极大地拓延了哥特小说的审美范畴。
在小说《厄舍屋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中,一开始爱伦·坡就把读者
带进了典型的哥特式文学情景:故事发生的时间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暝云低压;地点则是旷野中一座破败阴森的古屋,见之顿生凄凉。这样的开头首先为整篇故事奠定了阴郁、恐怖的基调。接着,爱伦·坡详细地描绘了古屋残破的外观和室内阴森的布置,以及厄舍屋主人罗德里克和妹妹玛德琳幽灵般阴郁古怪的行为举止,让读者时时感受到恐怖难耐的气氛。特别是故事的高潮部分,爱伦·坡将其巧妙地安排在狂风怒号的深更半夜,孤立阴森的古屋光雾笼罩,被活埋的玛德琳小从棺材中走来,出现在罗德里克和叙述者“我”的面前:“她那袭白衾上溅着鲜血,她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上下下透着苦苦挣扎过的痕迹。她瑟瑟发抖,摇摇晃晃地站在门槛上,…… 幽幽地哼了一声,重重倒在她哥哥的身体上,发出一阵痛苦不堪的呻吟声”[6]。故事的叙述者“我”吓得要命,顿时逃出厄舍公馆,那座摇摇欲坠的厄舍古屋也轰然倒塌。在这篇小说里,爱伦·坡注重每一个细节的描写,每一个场景的安排与设计,他运用绘画、诗歌、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采取音效、光效和彩等多种技术手段来刺激读者的感官,自始至终营造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结构之精巧、情节之紧凑、用词之推敲、效果之统一,使这部作品被公认为哥特式恐怖小说的典范。   
纵观爱伦·坡的全部小说,他对于哥特式文学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追求。爱伦·坡最了不起的文学成就在于,他将传统的恐怖故事发展为心理小说[7]。爱伦·坡哥特式恐怖小说中的恐
惧,不再是由外在的恐怖事物或环境所引起的浅层感受上的恐惧,而是指向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恐怖。他利用哥特式故事激发读者去深思那些人性问题,去探寻对生活、对痛苦、对死亡的另一种思考。这是爱伦·坡在继承欧美哥特文学传统的同时,对它的超越。
举杯吧朋友简谱  二、创作理念的支配
  爱伦·坡是第一个伟大的美国文学评论家,也是美国“第一位有系统地阐述诗歌、小说创作理论的文学理论家”[8]。他对自己的文学实践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和明确的创作理念。爱伦·坡创作理论的核心是“统一效果说”(the unity of effect),这集中体现在他的《评霍桑<重述的故事>》(Hawthorne’s Twice—Told Tales)和《创作哲学》(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这两篇著名文论中。《评霍桑<重述的故事>》中,爱伦·坡特别强调了文学作品艺术效果的重要性。在他看来,故事的首要目的是要在情感上扣住读者的心弦,产生最激动人心的效果。爱伦·坡认为作者所做的一切都将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实现预先构思的效果,要使“每一事件,每一描写细节,甚至一字一句都收到一定的统一效果,一个预想效果”[9]。为了保证预定效果的实现,爱伦·坡在《创作哲学》中进而提出,对于所有的文学作品,就长度而言,有一个明确的限制,即要一口气读完。因为任何作品,如果不能让人
一气呵成地读完,则其整体效果(“统一效果”)将荡然无存。爱伦·坡同时指出,他在作品中所追求的文学效果是人类心灵深处最基本、最强烈的情感,即与死亡交织在一起的恐惧:“我问自己,‘基于对人类的普遍理解,在所有忧郁的话题中,哪种话题最让人感到悲伤?’——死亡,这是显而易见的回答。”[10]而且,爱伦·坡所追求的恐怖效果不仅仅是依靠外部环境所引起的,他还善于把人物放在自己精心创作的特殊场景下,利用恐惧的特殊力量,进入到读者的灵魂深处,制造心灵的恐怖:“如果在我的许多作品中恐怖一直是主题,那我坚持认为那种恐怖不是日耳曼式的,而是心灵式的。”[11]正是在这些创作理念的支配下,爱伦·坡写就了诸多被世人奉为经典的恐怖小说精品。
  以恐怖小说《黑猫》(The Black Cat)为例。这篇小说开头第一段,爱伦·坡就为作品奠定了“荒诞”的基调,预设了“恐怖”的效果:“我要开讲的这个故事极其荒诞,…… 这些事对我来说,只有恐怖。”[12]整篇故事情节紧凑,一字一句,自始至终都传递出恐怖的效果。“我”先是在酩酊大醉之后残忍地剜掉黑猫普路托的一只眼睛,然后一天早晨又在邪恶的愤怒之下将它吊死。夜间的大火烧掉自家的房子后,“我”在残垣断壁上惊恐地发现了一只和普路托长相一样的黑猫。出于黑猫幻象的纠缠和一丝模糊的悔恨心情,“我”领养了这只酷似普路托的黑猫,甚至在领养的第二天突然发现它的眼珠也被剜掉了一个。黑猫让“我
”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我”终于对它再起杀心,并在疯狂之下一斧头砍死了前来阻拦的妻子。为了逃避罪责“我”把妻子的尸体藏进地窖的墙壁里。几天后前来办案的警察在黑猫凄厉的哀号中发现了藏尸的秘密;墙壁被拆开后,赫然现出腐烂的尸体,黑猫正张开血盆大口坐在死尸的头上!爱伦·坡从主人公变态心理着笔,细腻地倾诉了“我”在和黑猫斗争的整个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其间“我”的焦虑、烦躁、恐惧、紧张、悔恨、仇恨等心理都被剖析得淋漓尽致。故事采用“忏悔式独白”的方式,以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口吻讲述,让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受。主人公所感受到的折磨灵魂的恐怖直接传递给读者,使读者产生一种与小说中主人公同样的被正常理智抛弃的失恃感和不可名状的恐怖感。显然这部作品出地实现了爱伦·坡“统一效果说”的创作主张,小说所制造的“恐怖”也上升到了更高的层面,它从黑猫意象的浅层刺激提升到了爱伦·坡“心灵式的”恐怖。
  三、彰显人性的危机
  爱伦·坡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遵循自己的文学理念创作出了诸多优秀的哥特式文学作品,在短篇小说艺术领域熠熠生辉,其恐怖小说至今仍然保持着旺盛生命力的根源更在于作品主题意义上的深刻内涵。尽管一些评论者批评爱伦·坡的小说格调阴暗,大肆描绘和渲
double heart染了恐怖、暴力、邪恶和凶杀等非理性内容,但在这些有意为之的“黑”氛围与非理性内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丰富而深刻的理性之光。恰如他在《创作哲学》中所言,创作目标的实现要通过最适合于实现目标的途径[13]。爱伦·坡正是选择了与他所要表达的思想主题相适应的文学形式——恐怖小说,借助其怪诞离奇的故事情节,内化地凸显人类世界的荒诞和人性的阴暗与丑陋,从而唤起读者浓厚的阅读兴趣和恒久的沉思与警醒。
  在爱伦·坡洞悉并努力揭示的人性阴暗面中,有两点主题格外具有普遍意义。一是人性中孤独的一面,这是现代人普遍的精神阴影;二是人性中残忍的一面,这是人类难以自抑的原始冲动。爱伦·坡的恐怖小说生动地揭露了这两点特征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困扰。
  爱伦·坡的恐怖小说处处渗透着人性的孤独,这既体现在故事人物的生存环境上,也反映在故事人物的精神世界中。《埃莱奥诺拉》(Eleonora)中的主人公生活在“没有向导谁也进不去”的“多草山谷”[14];《贝蕾妮丝》(Berenice)中的“我”“终日关在书房念书,…… 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15];小说《厄舍屋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里罗德里克、玛德琳兄妹在旷野中破败阴森的古屋相依为命[16];《陷坑和钟摆》(The Pit and the Pendulum)的主人公则身陷地牢,时刻受到锋利如钢刀的钟摆的威逼[1
7];即使是《红死病的假面舞会》(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中日夜狂欢的人们也被封锁在“一座非常偏远的城堡式宅院”[18]。这些人或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或身处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们的内心时刻渗透着难以自抑的孤独。在爱伦·坡的笔下,即便生活在人之中的人,也难逃孤独。《人中的人》(The Man of the Crowd)也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恐怖小说,它没有恐怖的环境渲染,没有怪诞的故事情节,甚至也不涉及爱伦·坡所钟爱的死亡主题,但它却无处不显示着震撼读者心灵的恐怖。一个秋日的黄昏,主人公“我”坐在一家饭店咖啡厅的窗边,饶有兴趣地观察“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伦敦主街道上的行人。透过爱伦·坡的眼睛我们看到生活中的上等人、职员、扒手、商贩乃至,他们每个人都在竭力扮演着自己在社会上的角,不同的行为举止却透露出共同的特点:虚伪做作、冷漠自私,有意或无意之间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小说重点讲述了一位老人在闹市上游荡、追逐人的故事。老人在熙攘的人中挤来挤去,似漫无目的。“我”经过长时间的跟踪终于发现,他是在以跟随人,融入其中的方式“拒绝孤独”。但不幸的是,尽管他没日没夜地追逐,却仍然不到瞬息的充实与抚慰[19]。小说以荒谬、夸张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即使跻身于人之中,精神上却仍然被隔离在人之外。而小说中不记名姓的老人也恰恰代表了人类的体特征,他是人爱的呼吸
朴志胤
音乐工作室类孤独意绪的象征,是人性精神危机的体现。   对于人性危机的理解,爱伦·坡还认为,人类心灵中有一种原始的恶的本能。当恶的本能冲动时,人们会毫无动机地去干坏事,残忍地伤害他人[20]。爱伦·坡对人性中残忍一面的揭露主要体现在《泄密的心》(The Tell—tale Heart)、《黑猫》(The Black Cat)、《反常之魔》(The Imp of the Perverse)以及《一桶蒙特亚白葡萄酒》(The Cask of Amontillado)等恐怖小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