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18-07-02
作者简介:李尧(1994—),女,山东潍坊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6级文艺学硕士研究生。
沈从文的短篇小说《静》写于1932年的青岛
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因战争而支离破碎的家庭,父亲与哥哥身处战争前线,母亲带领全家背井离乡,暂住在小城中,日夜盼望团圆,却最终未能相见。小说以十四岁女孩岳珉的视角展开叙述,用看似轻松的笔调营造出浓浓的哀愁。登高远眺,徐徐的微风,潺潺的流水,以及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一种静穆的气氛油然而生,一种由多个人物多处场景衬托下的悲情引入眼帘。
这篇写于三十年代的小说,以婉转的方式诠释了真实的时代特:生活在林弹雨中的人们居无定所,寝食难安。小说并没有把战争伤口血淋淋撕开展现给人们,而是以一种平静的笔触,娓娓道来,在“静”中展现着生活的“不平静”,富有象征意味,包含着作者浓厚的情感。这样独特的写作方式和鲜明的意蕴呈现,不仅仅因为沈从文所处的年代,也与其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把握小说创作的历史语境,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理解沈从文的创作思想,体味短篇小说《静》的深度内涵。
一、硝烟弥漫的战时环境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震惊中外,山河支离破碎,时局动荡不安。无数爱国人
士奋起保卫家园,恐怖气息围绕在这片广袤大地,久久不能散去。许多文人墨客纷纷拿起手中的笔,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当时的社会情境。战争序幕一经拉开,便如洪水猛兽般摧残着这片土地,将人们卷入恐惧、
动荡与不安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32年1月28日,日军袭击上海,使原本破碎的社会变得更加千疮百孔,《静》正是在这样的战争环境中孕育而生。在经历了前期创作积累后,沈从文逐渐尝试了不同的写作风格,选材新颖,内容多变,立意深刻,至今广为流传,其中许多作品不难看出战争残留的影子。小说《静》开篇以风筝这个物象入手,纵使有绳索羁绊,依然在空中飘摇不定,象征着战争年代人民不由自主的命运,烘托出小说中人物的悲凉心境。全家期盼着团聚,期盼着早日见到父亲与哥哥,但却杳无音信。风筝这一物象在后文中多次提及,似乎也暗示了故事的悲惨结局,字里行间,看似写景,实则描情,作者在平铺直叙中充满着对人民命运的深切关怀。
和平年代拥有的安逸、舒适环境在这一时期不复存在,曾被许多读者解读为无病呻吟式的创作也有了新的象征。我们不能忽视,在战争年代创作的作品,不仅更加具有现实意义,带给读者的,往往是更独特的视角,更深刻的品味,更强烈的感受。郁达夫就曾在文章中说:“在战时,行动高于一
切,步骤要快,时间要速,而效果要大”。[1]
自“五四”以来,北京、上海逐渐成为中国新文学运动的中心,吸引着许多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同时,许多意
岁月幽静中的家国愁思
———沈从文小说《静》的文化诗学研究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要:沈从文写于1932年的短篇小说《静》,讲述了一个战争年代逃难家庭的故事。不同于
以往的战争题材文学作品,小说中少有直面战争的文字描述,取而代之的是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淡化情节与含蓄表达增强了小说的趣味性,拓宽了读者的想象空间.在绿水青山的环境中展开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以看似平静的语态为我们展现了不平静的战乱纷争,凸显了沈从文的人道主义关怀。当时正处于抗日战争开始之时,弥漫的硝烟与独特的青岛生活经历,对沈从文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沈从文;《静》;战争;青岛;诗化小说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288(2019)01-0063-04
潍坊学院学报
Journal of Weifang University 2019年2月Feb.2019
第19卷第1期Vol.19No.163··
义深远的刊物在北京、上海创办。作家们为国家民族用笔杆代杆,挥洒心中的恻隐。然而战争以粗暴的形式揉碎了文人们的苦心孤诣,刊物连连停办,作家流离失所。
在这种高速运作下,外界的刺激深深触动着文人们的心,迸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灵感。从过去的一亩三分地,沏一杯茶,点一盏灯,伏案细水长流式构思,到如今的门窗颤抖、尘土飞扬,战火纷飞成为文学书写的背景。在这特殊的时期,他们与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接触民众的日常生活,为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素材,使自己的创作更为丰富饱满。
历史上的1931年是中国的多事之秋,对于沈从文而言,是鲜血与泪水交织的一年。1930年12月,张采真葬身武汉;1931年初,沈从文接到了父亲病逝的消息;此外,他熟知的朋友———胡也频、满振先、徐志摩也在这一年离去,令其悲痛不已。短短一年间,他曾经的这些挚友,曾经最欣赏、最理解他的人,因为革命或意外事故撒手人寰。这一年,他经历的太多生死离别,也深深烙印在同时期的作品中。
二、山明水秀的海滨之城
沈从文一生足迹遍布四方,1923年来到北京,开启了他的新文学之旅。这个自称“乡下人”的作家,在城市中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城市生活带给沈从文的不仅仅是施展才华的舞台,更是为他创作的不同风格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北京是个不可多得的多元文化圣地,在这里,大批青年齐聚一堂,沈从文的创作生涯便萌芽于这自由的文化空间;上海有着现代化和半殖民地交融的彩,在20世纪20—30年代,以其独有的金融、贸易、商业龙头地位影响着整个上海人的气质,同时也刺激着这位外来人,都市繁华与世态炎凉的双重体验凸显出沈从文与都市文明的冲突;青岛作为山海相接的海滨之城,
以其柔软的海风滋养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短短两年的青岛生活,带给沈从文的是绵延不断的情感,依山傍海,沈从文步入了创作的辉煌时期,佳作不断;在春城昆明的八年时光,沈从文深受西方现代文艺思潮的影响,创作出大量的哲理小说,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于生命意义的探索。
这个从湘西走出来的“乡下人”,带着特殊的经历与一身的泥土气息在青岛看了三年①的海。沈
从文在后来的回忆中称:“我一生读书消化力最强、工作最勤奋、想象力最丰富、创作力最旺盛,也
即是在青岛海边这三年。”
[2]
在青岛期间,沈从文开始了创作的辉煌时期,不仅作品数量多,写作风格也日趋成熟。
(一)稳定的职业为其创作提供有力的保障沈从文来青岛前,主要依靠杂志编写维持生计,并无稳定的收入。偌大的北京带给他的是“乡下人”身份的自我认同,不懂得办事规矩与内向的性格让沈从文吃了不少苦头;1929年随出版社南迁至上海后,生活较为拮据,为了稿酬而忙碌写作,加之身体不适,沈从文发出了“如今且有意来作乡巴老”的感慨。
1931年8月,经徐志摩推荐,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聘请沈从文为中文系讲师,主讲《高级作文》《
散文创作》等课程。在校教书期间,沈从文享受到了校方给予教师无微不至的关怀,饮食起居有专人照料,基本摆脱了过去入不敷出的生活状态。理想的工资收入与课余闲暇时间让沈从文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教书学习和文学创作,二者融合,相得益彰。在授课过程中,不断尝试新的文体与新的风格。在青岛的两年,是沈从文尝试新文体样式最多的时期,《静》便是这一时期成功的范例:将散文与小说杂糅在一起,淡化故事中的矛盾冲突,用婉转平淡的笔调营造出小说中的悲剧氛围。
(二)优雅闲适的环境为其创作提供开阔的视野
过去,湘西的潺潺溪流陪伴着沈从文成长,如今,换作辽阔湛蓝的海水,继续未完成的使命。红瓦绿树与层叠的建筑相映成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勾画出一幅幅秀美的图景,海天一线,圈出的,是一座富有自然美的现代都市。对于沈从文这样的一个极富诗人气质的作家而言,水在其文学创作中占有重要位置。沈从文特别爱水,他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写道:“我的住处已由干燥的北方移到了一个明朗华丽的海边。海既那么宽泛,无涯无际,我对人生远景凝眸的机会便较多了些。海边既那么寂寞,它培养了我的孤独心情,
海放大了我的感情与希望,且放大了我的人格。”[3]
小说《静》中有大量的景物描写:蓝绿相交的河水,宽如板凳的渡船,碧绿的草坪,盛开的花朵,飘荡
①1931年初,沈从文由于营救挚友、左翼作家胡也频误了国立武汉大学的入学日期,后经徐志摩推荐,于同年8月被国立青岛大学校
长杨振声聘为中文系讲师,教授《高级作文》《中国小说史》和《散文创作》等课程,到1933年9月,沈从文离开青岛赴北平参与中小学教材编写工作,在青岛的时间为期两年。见杨洪勋,《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简评沈从文1931—1933年间在青岛的文学创作》,《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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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筝,润物细无声般地交织在这一幅静谧的图景中,行文含蓄隽永,极具特。此外,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也是在青岛酝酿而成的,女孩翠翠的原型正是沈从文在崂山北九水遇到的乡村女子,山水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最终成就了一部带有抒情彩的名作。
的确,在青岛,沈从文到了对大海真实的感觉,傍海而居,可以反复思考人生,咀嚼世事百态,迸发出潜藏在生命中的充沛能量。这种自然的力量浸润着他的心田,如同置身世外桃源,暂时忘却战火纷争。
他曾在书中提到,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每天睡三个小时,精力也会特别旺盛。好的创作状态为沈从文带来了一篇又一篇的佳作,一个月的时间,沈从文完成了小说《贤贤》、《静》与《凤子》。此外,沈从文在青岛创作的八万五千字的《从文自传》用时仅仅三个星期,酣畅淋漓。比沈从文稍晚来青岛并在青岛留有大量散文的苏雪林称沈从文是“新文学界的魔术家”“似乎世间没有一件事一件东西不足融化而为他写作的题材的。”[4]
三、诗化小说的价值取向
沈从文1946年在北平接待记者时曾说过一番话:“文学是可以帮助政治的,但用政治来干涉文学,那便糟了。”在战争年代,作家不再拘泥于亭台楼阁,而是走向了战斗的广阔天地,生活环境的改变促使作家以极大的热情投入战争之中,为民族而发声,而拼搏。但有些抗战文学作品写战争只为宣传,忽略技巧,文学成为政治与满腔爱国热血的附庸品,沈从文批评了这一现象。固然,文学作品要反映生活、反映社会、反映现实,但刻意放大现实冲突的作品大多是,并不能真正走到读者的内心,难以引起共鸣。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也应遵循一定的原则,掌握合适的技巧,充实自己的作品。
作为“京派文学”的鼻祖,冯文炳的许多作品带有浓浓的诗化彩,他将平凡的人、平凡的事与诗情画意相交织,对小说的散文化写法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在《论冯文炳》一文中,沈从文提到冯文炳的这一写作风格受到鲁迅的影响,用平静的心感受大千世界的不平静,他的中篇小说《桥》描写了小林、琴子、
细竹三人所经历的风土人情,字里行间充满着诗情画意,宛若走进了世外桃源。而沈从文的小说创作深受冯文炳的影响,他写于1929年的《夫妇》的跋语中提到:“自己有时常常觉得有两种笔调写文章,其一种,写乡下,则仿佛有与废名先生相似处。由自己说来,是受了废名先生的影响,但风致稍稍不同,因为用抒情诗的
笔调写创作,是只有废名先生才能那种经济的。”
[5]沈从文认为冯文炳“所显示的是最小一片的完全,部分的细微雕刻,给农村写照,其基础,其作品显示出的人格,是在各样题目下皆建筑到‘平静’上面的”[6]。
经历了北京与上海的萌芽过渡时期,沈从文在青岛的创作更加成熟,风格更为鲜明。在写作文体方面,他不拘泥于过去已有的写作方式而不断创新。杂糅小说与散文的代表作,如《静》《水云》等,景描绘错落有致,极富抒情彩。
(一)对人物形象的独特塑造
与小说不同,散文更注重抒发作者内心的感受,如行云流水,不经意中彰显别具一格的情感。在小说《静》中,全文以女性形象为主,母亲、大嫂、、丫头翠云、女孩岳珉,家里唯一的男性便是五岁的北生,父亲与两个哥哥更多的是出现在家人的谈话中。在战争年代,男人冲锋陷阵的情况比比皆是,
沈从文在选取小说人物方面,极大的贴合了战争年代的真实情况。家庭的支离破碎,给人们的心灵带来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
小说中十四岁的女孩岳珉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以她的视角展开故事的走向,淡化了文中的紧张气氛。站在晒楼上,外面热闹的风景,引入眼帘开的正欢的桃花,与这个寂静的家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孩的内心中随即过渡到“很远的一些别的东西”。豆蔻年华,本应无忧无虑,岳珉却显示出了异于同龄人的缜密心思——
—与母亲交谈提及晒楼外的好天气、小庵堂里的桃花,乐观地编织着不存在的美好梦境,都是为了宽慰母亲那颗不安的心。小小年纪尚能如此懂事,在战争的环境下,少了几分闲适,多了几分磨砺,细细品味,足以见得作者的匠心独运。
(二)淡化情节与含蓄表达
故事情节在小说中是最为扣人心弦的要素,读者往往通过情节的走向体会更多的趣味与深思。在小说《静》中,这一因素被淡化,没有特定的时空次序,也没有明晰的因果关系,作者用含蓄的笔调为这一故事增添浓墨重彩之笔。在故事开篇,沈从文先采用限制视角,以岳珉眺望的景入手,为读者展现了城中的人、城中的景,一切事物似乎都是一种平静的生活常态,紧扣小说的主旨。全文用了大量的篇幅对女孩岳珉的眼中之景与心中之事进行了描写,平铺直叙中透露着一家人心中的“不平静”。随后,看似
漫不经心的平常事叙述,写出了城中人等待亲人归来时的真实状态:母亲与岳珉心照不宣地交流着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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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冬梅
Transfer of National and Historical Character of Imageries i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 Poetry母亲的战争主题曲
ZHAO Gong-cui
Abstract:Chinese classic poetry is characterized with its conciseness in form and richness in meaning,mainly thanks to the wide use of imagery into which the poets condensed their true thoughts
and feelings and with which the poems are endowed with profound wisdom and enduring charm.The imageries in Chinese classic poems are often deeply embedded in the profound Chinese culture and closely connected with Chinese history;in another word,they are inherent of national character and historical character which demand that the translator should keep in mind respecting and retaining them in imagery translation.Hence the author stresses the significance and necessity of taking the two characters into account in translation,mainly through analyzing and making compari-son among different translation versions of Chinese classic poems from the two perspectives.Key words :Chinese classic poetry;imagery translation;national character;historical character 约而同地将自己的担忧埋藏在心底,彼此相互鼓励。笔锋一转,在结局处转换成全知视角,竖立在远处坟上的旗帜,象征着父亲的命运,也打破了一家人期盼团聚的愿望,岳珉内心美好的希望与视线之外的死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塑造出一种强有力的哀伤。
此外,在语句表达方面,作者多次运用了相同彩的词语来凸显小说的主旨,以“静”为例,无论是开篇提到的“景象极其沉静”,还是中间部分岳珉内心所想“为什么这样清静”,结局“一切又都寂静了”等等,这些欲言又止的词句,并没有把主人公内心所想完整的展示给读者,而是留有一定遐想的空间。这种含蓄的表达在小说中随处可见,既增强了小说阅读的趣味性,也将这种悲剧彩呈现在读者面前。
(三)悲剧气氛中凸显人道主义关怀小说《静》是在绿水青山、宁静悠远的环境中展开人物命运的悲欢
离合,尽管描写的是战争笼罩下的日常生活,但沈从文却把战争带给人们直观感受的文字删除,取而代之的是“河里的水、远处的花、天上的云等”这些触动人们内心最柔软的物象。风轻云淡,潺潺流水,在风俗画式的勾勒中,显示了不同命运人的心境。日影斜斜,刻意不完整的结尾让读者有更加深刻的阅读体验,战争的混乱与小城的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之余,也赋予读
者深深的心灵震撼。浓浓的悲剧感暗藏在字里行间,细细品味,依然有牧歌氛围似的诗意,哀而不伤。
作为一篇以战争为题材的小说,沈从文将写作对象定位于战争以外人们的生活,没有过度解读人的生与死,而是将这两种人生的状态静静诠释出来,体现了沈从文心中的人道主义关怀。
在《静》的世界里,我们看到了片刻安宁与绵延战火的交错,看到了心中希望与现实残酷的交错,看到了充满诗意与灵动的文字背后,是那世事无常的人生百态。战火纷飞的年代,文字带给人们的是未曾见过的另一番光景。在这幅画卷里,无论是欢声笑语的短暂驻足,还是无边无尽的日夜等候,都会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有人曾评价沈从文先生,说他的创作所解释的内容远比他明确指示的还要多,不露声,于无形中渗透出心中那久久挥之不去的“田园牧歌”式的柔情。从战争看沈从文,从青岛看沈从文,亦是如此。
参考文献:
[1]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七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41.[2]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二十七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534.
[3][6]沈从文.心与物游[M].北京:红旗出版社,2015:113,223-224.[4]沈晖.苏雪林选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9:460.
[5]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八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379.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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