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新作荐评
焦会生
在当代文坛，韩少功是一位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和真诚理想的作家。不论是小说创作还是散文随笔，都表现出一个现代公民对世界与中国的政治现状、经济问题、社会文化、世风人心的强烈关注和严肃思考，同时也表现出对公正、公平、和谐的理想社会以及铸造健康、自然、完美的人格的不懈追求。通览韩少功的作品，我们不难看出，他的写作始终站在底层百姓的立场，反映底层百姓的理想愿望和价值追求。在5怒目金刚6中，韩少功再一次形象地告诉我们，公道公正是底层百姓的正义底线。
一
5怒目金刚6反映的是抗美援越时期发生在乡村的故事，主人公村干部吴玉和虽/尖嘴猴腮苦瓜脸，但在同姓宗亲中辈分居高，被好几位白发老人前一个-叔.后一个-伯.地叫着，一直享受着破格的尊荣。因为读过两三年私塾，他能够办文书，写对联，唱丧歌，算是知书达礼之士，有时候还被尊为-吴先生.。吃酒席总是入上座，祭先人总是跪前排，遇到左邻右舍有事便得出头拿个主意0。一句话，他是个受人尊重的人。
可是，吴玉和偏偏遇到一个/官本位0心态严重的乡书记邱天宝。这个老邱一身/官气0、蛮气和霸气。/帽子
从没戴正过，衣襟从没扣好过，眼睛珠子总是朝天上翻。-你小子.、-我老子.、-他妈的.、-老子崩了你.一类行伍京骂，动不动就遍地开花，大戳乡亲们的耳朵。0/他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你就不敢说从东边出来。他说一天有二十五个钟头，你就不敢少说一个钟头。0而且偏偏就因为开会迟到吴玉和遭到邱天宝一顿痛骂。由此展开了/官0与/民0的矛盾冲突与和解，小说在这种冲突与和解中，塑造了吴玉和这一底层百姓形象，表现了作者对/公道公正0这个底层百姓的正义底线的充分肯定和张扬。
首先，吴玉和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开会迟到了明明理亏，但他却能抓住对方的弱点出其不意地进行攻击从而反败为胜。老邱
56
骂完后，吴玉和与他理论:/你骂我对，骂我娘不对。我娘没有要我迟到，还特别怕我迟到，今天一大早就起床给我煮饭，三番五次催我出门，说山上有雪不好走。你如何左一句-猪娘养的.右一句-妈的@.?这事到底与我娘有什么关系?0他还对前来说情的副书记说:/去年他来我们队蹲点，我娘为他煮过饭，烧过茶，洗过衣，做过鞋垫，亏了他吗?他不记恩也就算了，为何一转脸恩将仇报?0 /今天才初六，照规矩元宵节之前都是过年，得讲个喜庆和睦。他这个时候当着上下百多号人来指着鼻子骂娘，是不是欺人太甚?0 /我比他整整大一轮，多吃了十二年的饭，他也没掐一掐?出门要尊贤，入门要敬长，他连这个道理也不懂?0直逼得老邱成了霜打的秋茅，额头上直冒汗。可见吴玉和聪明睿智、能言善辩。当然，他的这
番说辞也只是要求一个/公道公正0，即有错说错，该批评就批评，不应仗着有权势就劈头盖脸地骂娘、侮辱他人的人格。
其次，吴玉和是一个公道理性的人。他盼望老邱登门道歉，可等得天长日久也不见老邱的影子和声气，而且听说他已到其他地方上任。于是吴玉和大病一场，然后让所有去那个地方的人捎信给老邱说他在等他。最后他派儿子前去见邱天宝并当面咒他九九八十一遍/不得好死0。吴玉和给儿子制定了原则和纪律，只咒老邱一个人而不能伤及他的娃娃、他的爹娘和他的婆娘。后来听说老邱因为替百姓着想而获罪被惩处，于是他放下私人恩怨挺身而出/行公道0，亲自去看望监外服刑的老邱，见其处境凄凉得连个上楼的梯子都没有，就托人做了给他送去，之后还不时捎些茶叶、豆子等给他。可见吴玉和真诚理性、爱憎分明、公道正派。
再次，吴玉和是一个自强自立的人。老邱走运得势成了副县长，捎话邀他到县城看戏赏灯，吴玉和却充耳不闻；乡干部们想通过他去巴结老邱，他却当众骂老邱/亏了私德0；儿子被山火烧伤没钱，吴玉和宁可去，也不要老邱批的可获救助的/条子0 ,，充分表现了吴玉和自强自立、公道公正的处事原则。
最后，吴玉和是一个倔强执着的人。这也是其最突出的精神特征。整个作品的情节就是围绕着/他对老邱的道歉近乎执拗、迂腐的要求和等待0而展开的。按照欧阳君山的说法，社会人真正的客观需要就是注
目礼。换句话说，人的本性中最殷切的要求就是渴望得到别人的尊重和赏识。而对于吴玉和这样的底层百姓来说，尊重和赏识不敢奢求，但最起码的/公道公正0还是不能放弃的。换句话说,/公道公正0是像吴玉和这样的底层百姓的正义底线，这是吴玉和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所追求的。因为只有/公道公正0才能还他们以人的尊严，所以在被老邱当众辱骂后，他坚决而持久地要求老邱道歉。
综上，吴玉和是一个聪明睿智、公道正派、自强自立、倔强执着的人。他虽然身处社会底层，但却有着光彩照人的精神世界，有着对公道公正的执着追求。其实，表现底层百姓对公道公正的执着追求，是韩少功一再强调的主题。早在5马桥词典#罗江6和5西江月6中就表现了同样的主题。所不同的是, 5马桥词典#罗江6表现的是底层百姓(船公)抵制不公行为以追求公道公正,5西江月6表现的是底层百姓(暴牙仔)抵抗/为富不仁0、/伤天害理0等行为以追求公道公正，而5怒目金刚6是表现底层百姓(吴玉和)抵抗/官本位0行为以追求公道公正。这三篇作品虽然写作时间不同，叙述内容也有差异，但它们在主题上却有着惊人的一致，都表现了底层百姓对正义底线的诉求。吴玉和与船公、暴牙仔一样，是底层百姓的代表，为了/公道公正0，他们顽强、执着地进行着抗争，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地去守卫正义底线。
57
二
5怒目金刚6表现了作者韩少功怎样的写作立场和价值取向呢?我们可从/题材选择倾向0和/情感表达倾向0
方面来分析。
从/题材选择倾向0来看,5怒目金刚6关注的重心是乡村底层百姓的生活。韩少功虽然出生在大都市，但由于其特殊的知青生活经历，在农村和农民一起生活了六年，深知生活在底层的苦乐悲欢，他的文学创作就是从描写知青和农民的生活起步的。不管是知青小说(如5月兰6、5西望茅草地6、5风吹唢呐声6等)、寻根小说(如5归去来6、5爸爸爸6、5火宅6等)，还是理性批判小说(如5马桥词典6、5暗示6等)，都以底层百姓的生活为描写重点。正如贺仲明所说:/韩少功深入地体察和表现了乡村精神，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揭示了被偏见和盲目所严重遮蔽的乡村灵魂世界。0¹
我们知道，在权力和资本的合谋下，两极分化日趋严重。1980年代后期剧烈的社会震荡和1990年代的商业化浪潮，一方面使知识分子的情感俯首于犬儒哲学，另一方面使他们认同资本逻辑。道德滑坡，文学被边缘化，消遣文学、娱乐文学、迎合低级趣味的媚俗文学纷纷出笼。在这种情况下，韩少功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将失业、、官商勾结、资源掠夺等问题看成是现代化所必须付出的成本和代价，也不愿将/被资本扩张进程抛进饥寒、屈辱、疾病、绝望乃至伤亡0的个人当成/落后了就该挨打的垃圾0，而是抱着一种悲世和救世的人道主义情怀，回到现实，回到人民当中，体察弱势体的离合悲欢，了解人民的苦乐冷暖，试图以学者的理性、作家的情怀和史家的胸襟，以自身绝高的才力，将湮没的民间历史化作鲜活的影像，让强大的心灵光芒穿越时代，与天地精神独相往来。因而他成了不合时宜的/少数0。º
5怒目金刚6体现了作者在题材选择上的一贯特点，依然是以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为主角。吴玉和虽然地位卑微，却有着光彩照人的精神世界。从作品中不难看出，韩少功对以吴玉和为代表的底层百姓充满了同情并给予了充分肯定。而对那种高高在上、脱离人民的/官本位心态0则是坚决否定的。
就/情感表达倾向0而言,5怒目金刚6表达了对底层百姓的深切关心和强烈同情。
我们知道，作家、艺术家笔下的人物形象，首先都是从社会生活中来的，但经过了作者心灵的陶铸和感情的孕育。»也就是说艺术形象必须是灌注着作者的感情、渗透着作者的爱憎态度、包含着作者的美学评价的。5马桥词典#罗江6中的船公是这样,5西江月6中的暴牙仔是这样,5怒目金刚6中的吴玉和也是这样。他们都是韩少功从生活中获取并精心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通过这样一些地位卑下但却执着地追求公道公正的人物形象，韩少功表达了对底层百姓的同情，表达了他的人道主义社会理想。在当今社会是难能可贵的。正如欧阳友权所说:/我们的一些文学创作离人民的要求越来越远。许多被媒体热炒的作品并没有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反映底层人民的苦乐悲欢、爱恨情仇，没有与最广大人民众的根本利益和艺术需求产生精神共振和心灵共鸣，而是谄媚市场，迎合时尚，用-圈子心态.阻击民间立场，用-贵族书写.遮蔽庶民诉求。0¼而韩少功不是这样，他始终与人民站在一起，站在最广大的人民大众的立场表达他们的心声。½
而人民，在俄罗斯民粹主义知识分子那里，就是那些/鞋匠0，那些生活在社会下层的贫民，尤其是那些
处于苦难中的俄罗斯农民。在我国/五四0前后，虽然在/劳工0、/庶民0、/平民0、/民众0、/人民0等词语的理解上，知识分子还有许多疑问，但基本含义是
58
/下层民众0，即穷人、劳工阶级、农民。在韩少功那里，人民就是处于社会底层的百姓。作为作家的韩少功的悲欢以及他笔下人物的悲欢就根植于普通的、广泛的、大众的悲欢，表现出最真挚的道义感，正如他所说的:/我们强调人民性，就是强调改革和发展一定要使大部分人受益，而不是只惠及少数权贵。0¾可见，他是具有主体意识的现代知识分子，是富于民主意识的底层百姓的代言人。¿
同时，韩少功总是用人道主义的精神来关怀人，关怀底层百姓。人道主义的基础是把人当作人。把人当作人，对自己来说，意味着要维护自己独立自主的权利；对别人来说，又意味着人与人之间要互相承认，互相尊重。吴玉和身上便体现了这样一种思想和精神。中国文化的当下语境恰恰缺少的就是对人民的/怜悯和同情0。韩少功倡导并坚守人民性，就是要重新唤醒消费社会、权力社会中知识分子的道德良知，唤醒他们内心的人道主义同情，唤醒他们作为社会的精英所应具有的社会责任感，要求作家和评论家为人民/代言0，代那些底层百姓发出苦难的呼号。À
总之，不论从/题材选择倾向0还是从/情感表达倾向0看,5怒目金刚6的作者韩少功都是坚定地站在人民的立场来进行写作的，始终以人道主义的思想去同情、关怀以吴玉和为代表的底层百姓。
三
可以说,5怒目金刚6就是一个寓言，一个表现/官0与/民0冲突与和解的寓言。阅读过作品我们就不会忘记那个荒诞离奇的情节:/入殓前，儿子发现父亲大睁双眼，目注苍天，不论亲人如何揉，如何搓，如何抹，眼皮也只是半闭。他的牙关紧紧咬住，咬出了一个宽宽嘴形，咬得腮帮微微鼓起，整个一张脸有些扭曲和扩张，活生生一个怒不可遏上阵打架的模样，让身旁人无不想起佛庙门前的-怒目金刚.。0这是因为老邱一直没有向他真诚道歉。而当老邱跪倒在吴玉和尸体前真诚地道歉后,/死者就是在这一刻牙关松驰，欣然闭目，隐隐呼出最后一丝气息，眼角还神奇地挂上了一滴泪0，这个情节充分表现了作者的倾向与企盼。
总之,5怒目金刚6通过老邱与吴玉和两个人的冲突与和解，表现了/官本位心态0与/民间心态0的冲突与和解，并告诉我们，底层百姓希望为官者把他们放在心上，能够公道公正地对待他们；而为官者则应始终关注、关怀底层百姓，把他们的冷暖放在心上，把他们的要求与愿望放在心上。只有这样,/官0和/民0才能和谐相处，社会才会和谐稳定。由此，作者表达了他的官民和谐、构建和谐社会的强烈愿望。t正义之道mp3下载
¹贺仲明5文化纠结中的深入与迷茫6,5文学评论6
2009年第5期。
º张均5仍有人仰望星空6,5小说评论62004年第6期。
»钱谷融5当代文艺问题十讲6，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¼欧阳友权5人民文学，重新出发6,5文艺报62004年1月31日
½黄灯5韩少功的精神世界6,5江汉论坛62005年第5期。
¾陈超文5底层：道义的关怀6,5云梦学刊62007年第6期。
¿张宗刚5看，那些有尊严的文字6,5南方文坛62007年
第6期。
À方维保5资本运作时代的人民和人民性思考6,5文艺
理论与批评62005年第6期。
(作者单位：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59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