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官为什么拒演游园惊梦?
一、元妃点戏为什么点《离魂》而不点《惊梦》?陈霁平
清初《牡丹亭》中的《游园丶惊梦》并不是大热剧目,反而常上演的是《闹学》丶《寻梦》丶《离魂》丶《拾画叫画》,因此元妃点戏《离魂》而不点《惊梦》符合当时风俗,并不是作者强加之。其馀《密誓》丶《豪宴》和《仙圆》亦为当时盛演剧目。
以前读《红楼梦》此处,总是奇怪为什麽元妃会在大喜日子点这起剧目——当然《豪宴》除外。现在思想起来,省亲比起国家大礼,“国体仪制”是比较宽松的,因此可以“略尽骨肉私情”,因此点戏可以不依宫戏规矩而依士大夫门庭沿习,因此除了吉庆戏目之一的《豪宴》外,还可以点时鲜的《长生殿》和时下流行的风雅戏《离魂》丶《仙圆》。当然,选取这几出折子戏的原因亦是因为考虑了剧情之所需,特别是《密誓》,这出是写杨玉环乞巧,和李隆基再次坚定前盟的戏,其中有写到杨玉环对失宠的忧虑,我认为,这出戏不但暗示“元妃之死”,更暗示了元春寂寞的宫中生活和忧虑。
二、贾母等在清虚观看的三出戏也是符合当时风俗的。
头一出《白蛇记》,第二出《满床笏》、第三出《南柯梦》。这三出戏亦是符合当时风俗的。明清神前演戏,多演神仙道化剧和喜庆戏文。只是《白蛇记》似乎未见原本,倒是杂剧有汉高祖斩白蛇的故事。
而令我纠结的,是贾母对《满床笏》的回应:“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起初我以为贾母之喜乃是对祥瑞的回应,因为在明清士族豪门而言,特别是江南士族,《满床笏》是一泳动
出吉祥戏文,很多时候是在预祝族中子弟高中得官或庆祝族中子弟高中得官的场合演的,可是这样就不太符合贾母的惊奇口吻了。现在才知道《满床笏》本名《十醋记》,戏中有二条主线,一条述龚敬惧妻事,一条则以郭妻贤慧替夫纳妾而使丈夫和子孙均得官位以作对照。如此就能解释贾母的反应,因为贾母意想不到神明会拈出这本具教化作用的玩笑戏。
三、文官的行当应是末行,龄官的行当又是什么?
文官的行当应是什么?书中只有她代表全班女伶回答老太太,可以设想她是贾府女班的代表,而从书的隐喻而看,正旦芳官归“绛洞花王”宝玉,女主角小旦蕊官给了宝钗,男主角小生藕官给了黛玉,而与生旦有并肩之势的净和丑给了书中受人喜爱的配角湘云和宝琴,而书中次要角探春丶尤氏则要了次要行当老外和老旦,文官则给了贾母。这代表什麽?文官似乎是贾府家班女乐的领头,而在明朝及清初,末往往是领班,台上负责开场,台下负责包括应酬客人等的剧团事务,同时亦会担任男配角,甚至会和净丶副丶丑组合打诨。因此文官应该是末行。那龄官的行当又是什么?这就要从明末清初的昆剧行当说起。
贾府戏班的行当并不完整,可以确定的有正旦丶小旦丶老旦丶末丶小生丶老外丶净丶丑。依据《扬州画舫录》等的记载,这戏班缺少副丶贴旦丶生和杂。葵官是大花面,却不知是指正净还是白面,所以贾府家班亦应该是缺一至二种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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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旦,主要演悲苦端庄的中青年女性,明朝时多演女主角戏,大概明末时期开始退位予小旦,成为次要女角。贾宝玉虽是“绛洞花王”,在“为
闺阁立传”的《红楼梦》中却是逊於女性的男子,其品性又比一般男子高,和正旦在明清的地位变迁颇有相合处。
小旦,起初乃正旦外的第一女配角,随着小生取代生成为主角的演变而在清初地位提高,取代正旦成为女主角。宝钗“艳冠芳”,可比牡丹,因为作者把小旦给了她。
贴旦,又名作旦,在明至清初时期一直是次要女配角,正所谓“旦外再贴一旦”。而贴旦相当於今日的四旦丶五旦丶六旦,主要扮演年轻活泼的年青女子,身份低微的女角,次要的女角,以及刺杀旦。事实上,明朝至清初,贴旦还扮演年老妇女和儿童,如《荆钗记》王十朋之母丶《浣纱记》越王夫人丶伍子。
大概在万历左右,老旦定型下来,专演年老妇女。
末前文已经说过,故按下不表。
生,明朝为男主角,后来被小生取代,成为次要男配角。
小生本来是第一男配角,大约明中期至明末逐步取代生的地位,偶尔亦会演外。林黛玉乃书中唯一能与宝钗并肩而立的女子,因此和小旦同等地位的小生予了黛玉。
老外,明代已有,专演有年纪丶品格端正的官员。
净,分正净和白面。在明代及清初,正净演正面角,白面演奸角,同样要求严肃端庄。邋遢白面则要打诨,甚至会扮演妇女。
副,又名“付”,大概在明中期至晚期定型,是介乎净和丑之间的角,有净的工架和丑的诙谐,多扮演小人物,不论男女。副演的角如越狱 电影
《连环记》曹操丶《琵琶记》蔡婆丶《水浒记》张文远丶《单刀会》周仓丶《安天会》孙悟空。
丑,重视说白身段,多在台上插科打诨,扮演身份低微的诙谐人物,不分正邪丶男女。
杂,即上述外的龙套角,不分男女,偶尔打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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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府家班角比例不均来看,似乎该班演文戏多,特重生旦戏。
那龄官是什麽行当?书中第三十六回提过她是小旦,有人却说是贴旦,理由是她的本角戏是《相约》丶《相骂》。事实上,这是作者模糊书中时代的举动之一。在明代,小旦主要演配角,唱做俱重,相当於今日闺门旦和六旦,因此那时代的《相约》丶《相骂》,丫鬟一角的确可以是小旦的应工本戏。清初时候,如果以全本戏论,小旦应该是扮演小,可是由於那时代折子戏开始盛行,单以折子戏论,《相约》丶《相骂》乃是张氏和丫鬟并重的对手戏,张氏和丫鬟易作了主角,其中以丫鬟为主,因此演女主角的小旦大概可以演丫鬟,和老旦对戏。这样的例子可寻,例如《荆钗记》,《投江》由贴旦演,小旦演《别祠》。在明代,杜丽娘应该是正旦应工,小旦作春香。在清代,小旦扮杜丽娘,贴旦扮春香。而在清初,至少是乾隆年间,《游园》丶《惊梦》都是小旦与贴旦并重的折子戏。在这种情况下,龄官不论是小旦还是贴旦,《游园》丶《惊梦》都是龄官的本角戏,所以不可以因为她拒演《游园》丶《惊梦》而作为她是贴旦的证据。更何况贴旦重做和说白,而龄官却是《牡丹亭》“袅晴丝”等“最是唱的好”,梨园行规什么行当学什么行当的戏,而不论是主是配,更证明了牡丹亭非龄官的“非本角戏”。
四、龄官为什么拒演《游园》丶《惊梦》?居来
据记载,古人点戏,如果点了一出传奇的某一出,之后就不会再演此出之前的戏。例如点了《写真》,
之后就不会再演《寻梦》,这是观众和梨园的共识,即使是家班演出亦不例外,若点戏的人犯了这错则会被取笑。书中元妃已点《离魂》,在它之前的《游园》丶《惊梦》就不可以演了。对照后文龄官对贾蔷的爱慕,多愁善感,常把心底话藏着不说的龄官,她本身不好言的性格,加上对贾蔷的爱护,使她对这梨园旧习只字不提,以“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她作了。”,此举不但“贾妃甚喜”,更保存了贾蔷的面子。因此我以为龄官“非本角之戏”,不过是一藉口,就像她在梨香院和宝玉所说的谎:“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
最后,不得不提一点,有部分红学家认为不抹面唱《惠明下书》是贾母附庸风雅,不懂听曲的表现。事实上,根据同治文人的笔记小说,清代女戏,凡女生唱净的均不抹面,只以黑纸剪成粗眉样式贴在眉上,我们可以猜想自刘采春以降的女伶应该有相类似的风俗,因此贾母此举并不算是不懂戏,那才符合书中那位会点戏丶又懂戏,懂得演奏和歌舞之间配合的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