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屋百年命运史:见证岁月无声,诉说故土不再
文/景桥先生
01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在近乎全村人散落天涯的如今,一位安居故乡县城的堂兄,还常返回小村,并即兴拍些应景照,上传里。
去年秋天,适逢“退基还耕”政策,老祖屋历尽岁月沧桑的颓壁残垣,被铲土机轰隆隆彻底推平,听说仅用半晌功夫。至今,忆起那推平后的黄土地,仍感往事欷歔。
今岁清明,堂兄又发来照片,只见老祖屋地基上,不知谁撒上种子,竟开满了金黄灿烂的油菜花
唯有那见证昔日辉煌的威武石门柱,在父亲执意要求下保留下来,倔强矗立于一大片油菜花中,依旧那么原始、质朴,似喃喃低诉往事如风,又似等待谁的姗姗来迟。
油菜花中老祖屋石大门依然屹立
尚未推平前的老祖屋残迹
而在这一大片金黄油菜花簇拥中,石门柱更显独孤无助。
古朽与新生,逝亡和成长,热闹与寂寞,鲜丽与黯然,全在这一方映照里展露得淋漓尽致。
里,久未有人说话,竟出奇安静。无声的远方的我,突觉鼻子一阵酸楚。
无疑,在大时代城镇化浪潮席卷下,这个高峰期曾孕育200人的山村,再难独善其身,终将面临彻底消亡的终局了。
倘说以前还剩些断墙、破砖、旧瓦,虽全无烟火之,但总能勾兑起人的念想。但如今,竟连旧址已近乎无迹可寻,一个不曾相识者,若是瞧见这长势喜人的油菜花,谁又知上面曾续写过百年村史?
岁月无声,风雨无情,物是人非,故土不再。
02
推平,只需半晌;建起,却耗费数代。
先祖百年基业,创立何等惟艰。然,谁又能抵挡岁月之力。风雨摧残,人世变迁,万事万物,总归难逃荣衰宿命。
据祖辈口口相传,老祖屋始建于清末,是典型江南乡村传统格局,祖堂屋一进两重,上下堂屋两侧各有厢房,正中间是透光通风的四方天井。
随着族人不断繁衍生息,祖堂屋天井两侧房屋渐次外延扩建,又有了横堂屋。大门石柱外,次第建起一圈围屋,中心是一个露天大禾场,并通过一道20余米长的连廊走向村口。
如此规模的老祖屋,即便以今观之,也算规模庞大、气势恢弘、匠心布局、错落别致。
而建此功业者,是我往上第五代先祖。他原是个长工,为人敦厚朴实,听说30多岁才娶到老婆,尔后经年勤耕苦作、省吃俭用,终才攒下这份家业。
我并不曾见过老祖屋最鼎盛时的景象——据说,那时的祖屋装饰十分讲究,墙基和转角处都是长条石,墙面是青烧砖,地面和阁楼均铺上木地板,窗户屋檐满是雕梁画壁,上堂屋正墙安置庄严肃穆的家神牌位,两侧对称悬挂数条笔力遒劲、蕴涵耕读传家道理的木刻长联。
只可惜在抗战时,残暴日军扫荡山区,放上一把火,木质结构毁于一旦,只剩下了砖石墙体。
直等到解放后,族人才又合力整修一番,重置木檩子,盖上灰青瓦,刷上白石灰,为祖屋换上新颜——但曾经的辉煌,已然只存活于后人记忆中。
生物学中阐述,大凡生命,一生不过新生、成长、成熟、衰老四期,终有一天将埋进尘土。
老祖屋,同样也是一个生命体,似也在劫难逃这一定律罢。
小村水井满是苔藓
03
但从人口上看,我小时候的老祖屋,却是最热闹的一段时光。
100年来,无论清末、民国、日本占领期、内战,还是解放后数十年,小村族谱页页后翻加厚,村人扎根于此,生生不息。
鼎盛时期,尤其是过年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一大片紧凑的老祖屋里,竟拥挤着200多村民的饮食作息。
村上墈下,屋里屋外,大门口台阶上,济济一堂,人语声隔屋相闻,鸡犬互戏。一到饭点,各家各户烟火气飘散混杂于一块,生命的张力达到极致。
我尚为稚子时,村里还极度贫困,甚至连火柴、油盐仍未完全普及。邻里之间,相互“包火”,借油借盐,是常有之事。
最热闹者,莫过红白大事。敬生重死的古礼,在老祖屋里如同春夏秋冬的更替,年年往复。
每逢大事,自然要在老祖屋操办,且合村都要出劳力。又因公家财物有限,各家各户还得将自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借出,以便全村对外不至少了礼数。
也无风雨也无月乡谚有云:死者为大。倘是村里老人仙逝,那更是合村天大的事,非常隆重。
根据乡俗,至亲得为之守灵3-4天,才能出殡。这期间,十里八乡、沾亲带故的人,都要前来老祖屋吊孝,唱夜歌的班子、坐夜超度的和尚,都要吃住在老祖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