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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姑妈嫁在义乌,这里和家乡东阳是
近邻。那年夏天,我一个人去了姑妈家。
正好廿三里有会场。会场很热闹,有各种
吆喝声,各种好吃的,对小孩子来说,很有诱
惑力。我抵制住重重诱惑,来到姑妈家。
那年夏天,
风呼呼地吹过
王秋珍
的,媳妇就躲在北地的破窑里,昨夜生了,想
要些热馍热汤给媳妇吃,最好再能给点钱,买
二斤红糖。母亲听了,唏嘘不止,连声说:“哎
哟,我的老天爷,那该遭受多大的罪呀。啧啧
啧,可怜死了。”说着,母亲的眼泪流下来了,
给来人拿了四个热馒头,又用饭盒盛了两碗汤,
那年夏天许飞
然后对我说:“拿20块钱给人家。”我稍有迟疑,
他说的是真的吗?“快点,快点,人家的媳妇在
北地破窑里受着罪嘞。”我知道母亲见不得可怜
的人,只得掏钱给他。母亲用衣角抹抹泪,一
直把来人送到大门口。“他要是个骗子呢?”母
亲回来后,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瞎说,
人家恁可怜,你还……骗子我也认了,那么可
怜的人咋会是骗子……”
母亲80岁大寿那天,我妹来给她过生日,
无意中说出了她婆婆不慎摔伤卧床不起的事。
正满脸笑容吃着生日蛋糕的母亲,脸突然一
沉,正在咀嚼的嘴巴僵住了,片刻间眼泪就流
下来了。我给妹妹使了个眼,小声怨她说:
“你不知道咱妈好可怜人,眼窝儿浅吗?还说这
些。”
“不是,妈,她是早前不小心摔倒的,现在
好多了,都能下床走路了,也没大碍的。”妹妹
连忙安慰母亲。
“亲家母,要遭大罪呀,可怜死了。伤筋动
骨一百天,你说好了,谁信呀?”母亲擦擦眼
泪,又接着说,“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把你哥
给我买的老年小推车拿给你婆婆吧,也叫她接
接地,歇歇脚。”说着说着,母亲的泪又流下来
了。
“老嫂子,你听说了吗?”董婶儿在门楼底
下跟母亲聊天。
“啥呀?”母亲有些耳背,朝董婶儿跟前凑
了凑。
“南街小超的爹妈离婚了,他爹外出打工
了,他娘嫁人了。”
“那,小超谁管哪?”
“听说送人了。”
“可怜的孩子……”
“老嫂子,你咋哭了?”
“不是,我眼窝儿浅,好流泪,不当家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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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的面前放着一瓶啤酒,没有花生米等任何下酒菜。啤酒喝了一半,瓶身闪着绿莹莹的光。姑妈用一个橡皮塞封好瓶口,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胖一点了吧?”
姑妈身材高挑,长相秀丽。她一直嫌自己太瘦,觉得喝啤酒能让她变得丰满一点。我仰头看了看她,说:“好看,非常好看。”姑妈笑了。她用左手摸了摸口袋,递给我一张钱,说:“你拿着去赶会场吧,买点好吃的。”我一看,天哪,好大的一笔钱!
好一会儿,我都没有站稳。我的手里突然有了5元钱!它像一团火,把我的掌心烧得热乎乎的,这把火迅速蔓延开来。我小小的脑袋,塞满了一道道数学题,那么香浓的数学题: 2毛一碗的馄饨,一天吃一碗,我可以吃上差不多1个月; 2分一块的烤豆腐,我可以吃250块; 1分一碗的豆腐花,我可以吃500碗……
我一路小跑,风在我耳边唱着歌,我也欢喜得唱起歌。我决定把这笔巨款花个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棉花糖、金钩梨、烤豆腐,对了,还有蝴蝶结、小镜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全部坐着阿拉伯飞毯,神奇地飞到了眼前。
我喜滋滋地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了。我的手伸进口袋,钱,不见了!
我把两只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有到那5元钱。我憋着一股气,沿着来路往回走,很认真地走,一直走到姑妈面前。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姑妈正在门口穿珠子。她没注意到我沮丧的脸,笑着问:“乖侄女,买了什么?好吃吗?”我一听,放声大哭。
短短一两个小时,我经历了大喜和大悲。那种来自心底的痛和憾,全部化成泪水奔涌成河。
姑妈腾出手,又摸出一张5元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去一趟。”我迟疑地接过钱,心里沉甸甸的。姑妈穿珠子,10串才1分钱。5元钱,她要穿多少这么小的珠子啊!
我又一次往会场走去。但我再也不想什么烤豆腐、金钩梨,什么蝴蝶结、小镜子了。我的眼睛成了探照灯,一路熠熠发亮。我不甘心,
暗暗发狠要回丢失的巨款。
真的到了!
那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几乎不流动的水面上,漂着花花绿绿的垃圾。一张皱巴巴的5元钱,混杂其中。我捞起它,像捞起了失而复得的世界。
我一路飞奔,我的脚下似乎踩着风火轮。我把好消息告诉姑妈,把5元钱还给姑妈。姑妈执意不收。于是,我怀着似要从心底溢出来的惊喜,披着即将罩下来的夜回家了。
回到家,才发觉肚子饿了,母亲和父亲正就着榨菜吃泡饭。我没提钱的事,盛了一碗“呼啦啦”就吃完了。母亲疑惑道:“看这孩子,怎么会饿成这样?”
我什么也没说。我怕说了,到手的钱全长翅膀飞走了。
晚上睡觉,脱裤子时又跳出了5
元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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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原来裤子口袋破
了,母亲用线缝在半截处,线头开了,钱就滑
到下面的小空间里了。现在,它终于从小空间
里溜出来,见了天日。
半天时间,我有了15元的巨款,成了真正
的有钱人。我兴奋得翻了个身,由于用力过猛,
差点滑到床下。
我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我要给自己买一
条白的连衣裙。10月份我们班的合唱表演,
老师要我当指挥,穿白裙子,老师叫我借小兰
的裙子。小兰肤很白,却长满雀斑,每次都
对我爱理不理的,我真不愿意吃她的白眼。我
还要买一个口琴。小辉就有一个,吹起来可好
听了。
次日,我起得有些晚。临到吃午饭,才发
现猪栏的两头猪不见了。
母亲一年要养两栏猪。冬天的那栏杀年猪,
卖了猪肉,留下猪肺、猪血等廉价的肚里货。
夏天的那栏卖毛猪。卖猪的钱用来买种子、化
肥,还要留一部分买小猪。
卖猪那天,父亲往往会带回来一点菜改善
生活。可是,那天我等到的却是一成不变的大
青菜,以及父母皱着的眉头。
我听见父亲说:“谷种、玉米种、荞麦种,
不买绝对不行。田一荒就要荒一季啊。”母亲说:
“如果不买小猪,年猪的收入就没了。连个猪血
豆腐也吃不上。”
“如果我不生那场病就好了。”父亲的声音
低了下来,好像在责怪自己做了错事。5月份,
父亲采石头闪了腰伤了脚,家里欠下了不少钱。
卖了猪,肯定要先还人家。
一直闷头吃饭的我问:“买小猪要多少钱?”
其实问之前,我已经打了个算盘。村西就有个
卖猪肉的,天天吆喝着猪肉9毛一斤,买一只
10斤的小猪,估计9元钱。我还可以用剩下的
钱完成一个梦想。
“猪崽儿贵。买只小的,也要15元左右。”
父亲说。
我呆住了。好久,我都没有再说话。
我默默地吃完粗大的青菜梗,来到床边,
拿出压在草席下的钱,5元,5元,5元……我
数了一遍又一遍,泪水一次次地滑落下来,又
被一次次地抹去。
我把15元递给父亲,转身跑开了。
明天父亲就能给家里买回一只小猪,买回
全家新的希望。
走在村口的山坡上,我想起了那个热闹的
会场,想起了姑妈的啤酒和珠子,想起了父亲
自责的眼神。夏天的风,呼呼地吹过,风声里
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
(本组文章荣获2019年“文心杯”全国中学师生作文大赛教师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