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卷 第4期 天中学刊 Vol. 34 No. 4
2019年8月 Journal of Tianzhong Aug. 2019
收稿日期:2019-05-20
作者简介:翟新明(1989―),男,山东泰安人,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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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建勋教授访谈录
翟新明
(湖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摘 要:郭建勋教授师承黄寿祺、聂石樵、马积高等名家,而在文学与辞赋学、女性文学、域外汉学等领域开辟出新的研究天地。本次采访,涉及郭教授求学、治学、教学、交游等方面。
关键词:郭建勋;求学经历;辞赋研究;教书育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9)04–0008–10
郭建勋教授,湖南涟源人,1954年6月出生。福建师范大学文学硕士(1988年)、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1996年),湖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担任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中国辞赋学会副会长、湖南省屈原学会会长、湖南大学辞赋研究所所长等职务,著有《汉魏六朝文学研究》《楚辞与中国古代韵文》《先唐辞赋研究》《辞赋文体研究》等,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作为郭建勋教授的学生,笔者围绕求学、治学及教书育人等话题,于2019年4―5月对其进行了两次采访。
一、取道灵山
翟新明:郭老师好,很荣幸能够采访您。可否先介绍一下您进入学术研究前的学习与工作经历?
郭建勋教授:我是湖南涟源人,父亲是中学教师,当了很多年的中学校长。我1966年小学毕业,1969年下半年初中毕业,然后进了涟源老家的蓝田水泥厂。一开始是做木模工,后来做化验工。当时参加工人夜校学英语,有一
个涟源一中的英语老师给我做辅导。到1980年,我调到蓝田中学去教英语,再后来考到涟源地区教师进修学院,这个学院又跟娄底师专合并,我就算娄底师专中文科毕业。那时候读了一些书,对古代文学感兴趣,朱东润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除了那些较大篇幅的,我基本都背下来了。上古代文学课的
老师看到我都有点发怵,担心我为难他。1983年毕业,又回到蓝田中学,就不教英语了,改教语文,还担任过语文教研组的组长。
翟:您后来去福建师大跟黄寿祺先生攻读硕士学位,而且是黄先生的关门弟子。
郭:对。在蓝田中学教了两年,但我是一定要考研究生的。1985年的时候有个不错的机会,娄底市委宣传部要我去,我说让我考一年,没考上我就去。结果1985年考上研究生了。那时候考研究生,好像有十几个人考,当时黄寿祺先生是想招不想招的样子,结果就我一个人上线。我英语考了45分,刚好上线,一分不多。专业课考得极难,考名词解释,什么“一介二南三玄四始五常六义七音八索九流十翼”,这个
当时还是挺难的。还考了《山鬼》。没有原文,要翻译成现代诗歌,分析它的艺术特,这也算比较难的,落实到作品就比较难。复试的时候要用文言文写一篇自传。面试就我一个人,等于是一定会录了。这样就进了福建师大,跟黄寿祺先生读了三年,一直到1988年。这中间先是帮他做要出版的《周易译注》的校对,接触了《易经》的一点皮毛。读研期间比较重要的事情,一个是读诸子,上诸子课程,做作业,这篇作业在《福建师大学报》1987年第2期发表了[1],这应该是我发表的第一篇正式的学术论文。当时硕士研究生能在学报上发一篇文章,也是很不容易的,那时候比现在发文章更难。再后来准备写毕业论文,选题是《〈周易〉之“周”发微——论〈周易〉循环的变化观》,实际上已经写了两三万字了。没想到在系里开题没通过。那时候福建师大中文系硕士答辩通过率都只有50%。没通过的话,时间
就很紧,院里的理由是中文系不能做纯哲学题目,匆忙之间便改成了《“楚辞”在汉代的流传和演变》。我假期回家带了十几本书,一个多月写了三四万字,不是很长。这个文章,系里看了还可以,黄先生也觉得不错。我就把被毙掉的那篇《周易》的文章压缩了一下,投到《中国哲学史研究》发表了[2]。发在头版头条,得了198元的稿费,相当于五个月工资,当时可以买一套《汉语大词典》。这个文章发表,影响还蛮大。还有一篇,《汉人观念中的“辞”与“赋”》,是硕士论文的一部分,发表在《文学遗产》1989年第3期,那是研究生时候投的稿,拖了一年多才发出来。硕士研究生能发《文学遗产》《中国哲学史研究》,那时候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去北大访学也不怯场。
翟:您是起点高。
郭:黄先生是名家,在学术界很有地位。他是吴检斋(承仕)和尚秉和先生的学生。尚秉和先生的《易》学堪称当时天下第一;吴检斋先生的学问也不用讲,而且是章太炎的嫡系传人。所以后来我考博士的时候,聂先生听说我是黄先生的学生,那就完全是另眼相看。因为当年整理吴检斋先生的遗著,北师大专门把黄先生请过去,住在小红楼。那是1983年,在小红楼住了几个月[3]。
翟:您考研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考黄寿祺先生呢?
郭:那时候不懂嘛,觉得自己的水平考名校考不上,考个福建师大总还是有点希望吧。那时候也不知道黄先生是著名教授,否则可能不敢报名。而且那一年只有他招先秦的研究生,完全是意外。我是在一个
县城的中学教书,就想着考个不是很有名的学校,能考上就不错了。后来顺利通过答辩,面临就业问题。当时我也考虑过考博,准备报考南大程千帆先生的研究生,而且也去了南大,见到了千帆先生。但我回了涟源老家一趟,小孩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还是选择了先工作,就去了湖南师大。因为我的硕士论文答辩主席是马积高先生,马先生觉得我还不错。当时马先生在湖南师大具有很高的威望,就让我参加试讲,讲《九辩》。1988年1月,四个人去试讲,十几个人听课,最后要了我一个。1988年7月,我正式到湖南师大工作。1988到1989年一年时间,我发了五篇论文,在那个时候是了不得的事,当时的系主任彭丙成教授在大会上表扬我,老一辈的领导看到我都说:小郭,要保重身体啊,写东西不要那么急。我当时列了一个表,写了二十个题目,准备两年内一篇一篇写完,可惜那年发生了一些很特别的事情,这宏大的计划也就未能完成,但我1989年还是评上了讲师。
翟:当时您还不是讲师?
郭:硕士要两年才能评讲师,当时我还是助教,1989年评的讲师。后来学校要评“211工程”,鼓励教师读博。我当时已经是学校的学术梯队成员,1993年评了副教授,就去考博,考北师大。那年聂石樵先生只招一个,我主要是担心英语。最后录取线50分,我考了49分。北师大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老先生和著名学者可以申请破格录取,聂先生就打报告申请破格录取我,所以在北京又读了三年。1996年毕业后还是回到了湖南师大,1997年评上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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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静心墙
授,我还担任了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到2001年,我就到了湖南大学。那时候湖大还只有人文系,中文、新闻、政管都在一起。2002年10月,文学院正式成立,中间是我在筹备建院。最开始我做文学院常务副院长(2002―2006年),实际上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处理,教师也是我招进来的。从2003年开始,文学院慢慢形成了一支教师队伍,学科也慢慢齐全。2004年开始招古代文学的硕士,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本科生,2005年才有自己的本科生读研。因为没有博士,所以对硕士论文抓得很紧,要求很严,古代文学前面几届的硕士论文真的写得很好。2004年,现当代文学也开始招硕士,到2005年获批一级学科硕士点,2012年开始招收比较文学专业的博士生。所以我那时候做院长,又要管行政事务,又要做科研,对人的消耗太大了,从2002年一直到2014年,都是超负荷工作。我现在身体不太好,跟那时候的拼命有很大关系。
二、赋海大观
翟:前面了解到您的求学和工作经历,接下来是您治学的经历。您最早的学术研究应该是从《周易》研究开始的。您选择《周易》研究应该跟黄先生专治《周易》学有一定关系?
郭:缘起就在这里。我在1985年入学之后不久,黄先生和张善文师兄合作的《周易译注》准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他拿稿子让我去校对。那时候还没电脑,我就背着复印件,做了大概两个月。就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有点兴趣。后来黄先生在北师大出了主编的《周易研究论文集》,我也看了一看,当时还
没写文章。第一篇论文是写《老子》和《庄子》辩证思想的课程作业,那个是最早的。但是比较系统的研究是从《周易》开始的,因为要选毕业论文,就准备做《〈周易〉之“周”发微》,副标题是《论〈周易〉循环的变化观》,准备就写这篇文章,写了三万字左右。结果开题没通过,不能做纯哲学的论文。我觉得不能白写,把这篇文章改了改,投给《中国哲学史研究》,就发表了。
翟:您后来又出版了跟《周易》相关的两部著作,一部是台湾三民书局1996年出版的《新译易经读本》,一部是广州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周易译注》。
郭:后面那个是一个小册子,没什么影响力,普及性的。
翟:但三民的那本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郭:对,那个影响比较大,在台湾影响还蛮大。
翟:这个书稿跟您硕士阶段的《周易》研究也是有关系的。
郭:是有一些关系,一些观点贯彻在里面。但这个再怎么说也是个译注,不是纯学术性质的。实际上我在台湾三民书局还出版过一本《新译尚书读本》,应该是2005年,是三民约的稿。不过我对《尚书》从未有过系统的研究。
翟:您后来转向了辞赋研究。
郭:后来因为要改论文,硕士论文就改成了《“楚辞”在汉代的流传和演变》,写完以后我把其中一个部分投给了《文学遗产》,就是《汉人观念中的“辞”与“赋”》,大概是1989年收到录用通知,我当时已在湖南师大工作,于是把作者单位改成了湖南师大。我就这样开始做“楚辞”,把方向完全改过来了。所谓“‘楚辞’在汉代的流传和演变”,就包括《楚辞》本身在汉代的流传,也包括也就是楚辞体在汉代的演变。后来博士论文做文学,也可以说是这个的延展。
翟:黄先生本身也做“楚辞”研究吗?
郭:也做,他和他的硕士生,梅桐生师兄,出版过一个很流行的本子,叫《楚辞全译》。
翟:您从《周易》转到“楚辞”研究的契机是什么呢?
郭:就是改硕士论文选题。
翟:选择“楚辞”跟您湖南人的身份有关吗?
郭:应该是有一定关系的。
翟:您的生日是农历五月初三,恰好在端午节前两天,跟这个应该也有很大的关联?
郭:那个当时都没怎么想,但跟湖南人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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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有关的。
翟:您硕士毕业后到湖南师大工作,马积高先生主编的《历代辞赋总汇》是1991年开始编纂的。
郭:我的硕士论文答辩是马先生做主席,我到湖南师大跟他也有很大关系。我到湖南师大以后不久,马先生准备编《历代辞赋总汇》,把我们几个青年教师都纳入编委会,做分册的副主编,其实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培养人。我那时候花了很多精力去做,主要是搜集文献,各方面的文献。记得有一个暑假,我在湖南图书馆古籍部查了整整一个月,短裤赤膊,中午关在里面不出来,确实很辛苦。我虽然是做魏晋南北朝这一部分,但是实际上搜集的资料主要是其他时段的。
翟:我看到您之前回忆马先生的一篇文章,提到您1993年去北京读书,马先生还委托您收集跟辞赋相关的材料。[4]
郭:对,在国家图书馆(原北京图书馆),我复印了很多别集的卡片,我记得是用一个旅行包提回长沙,就是摸底。搜集卡片是在老馆,我还在新馆拍过胶卷,一张张的照片这么拍,因为不准复印。也抄过一些零碎的材料,因为觉得拍照太划不来了嘛。反正花了不少的精力。
翟:《历代辞赋总汇》最终在2014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出版也很坎坷。
郭:有很多不全面的地方嘛,校对也拖了很久。有资金的问题,有文献不足的问题,校对、排版的问题,非常复杂。2014年出版的时候,在贵阳开全国书博会,《历代辞赋总汇》新书发行式,我和许结教授都去发了言,他是作为赋学会会长,我是作为编纂委员会的代表。
翟:《历代辞赋总汇》目前影响蛮大,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郭:错误肯定不少,这是避免不了的。像《续修四库全书》里面的辞赋就没加进去,我们当时提出来加进去,但来不及了。
翟:您的博士论文题目是自己选的还是聂先生建议的?
郭:自己选的。《汉魏六朝文学研究》,实际上跟硕士论文有关系,另外自己也确实想做一下,做大一点。
翟:1997年,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您的博士论文,可以说是文学研究的开山之作。“文学”的提出有什么契机吗?
郭:“楚辞”在后世的流变,实际上游国恩先生早就提到过,我就想做“楚辞”的后身。《楚辞》本身就这么几篇,范围太窄了,我也想拓展一下。我本来想做一部整个“楚辞体”文学的演变史,但“楚辞体”不是特别好听,不顺口,所以干脆就改叫“”。
翟:这跟前人提出的“赋”也有一定关联。
郭:有一定关联。但不仅仅限于赋,整个形式的作品都纳入其中。这个概念提出来,慢慢也有不少人去做这个领域的研究,也有一些硕士论文。
翟:您在《汉魏六朝文学研究》的《后记》中提到过,“与其他韵文”本来也是博士论文的一部分,但后来没有放进去。[5]郭:觉得太大了,不平衡,当时也没有精力去全部完成,就没放进博士论文里面去。所以将收集好的资料留在那里,后来加了一些材料充实,成了另外一部书,就是《楚辞与中国古代韵文》,2001年在湖南师大出版社出版。
翟:这本书在学术界的影响力也是非常大的。
郭:应该说也还有一定影响。
翟:这两本书可以说是奠定了您在辞赋学界的地位。
郭:如果看引用率,反而是《先唐辞赋研究》比较高一些。
翟:2004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先唐辞赋研究》,其实是一本论文集。
郭:对。择几个专题,把相关的、自己感觉比较有代表性的论文放进去,做一个集子。
翟:您在《静一学术论丛总序》里面提到2004年院里出版过一套五本的“侧陋论丛”[6],《先唐辞赋研究》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但好像封面、版权等信息里都没有提到“侧陋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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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应该是最初有将这本书纳入这个论丛的想法,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却没纳入了。大概是这样。
翟:2007年您又在中华书局出版了《辞赋文体研究》,也是“静一学术论丛”中的一部。
郭:对,这是国家社科基金课题的结题,和陈冠梅(1997级硕士,湖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刘伟生(2004级硕士,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合作的,都是课题组的成员。
翟:2017年3月湖南大学辞赋研究所成立,2018年10月又承办第十三届国际辞赋学学术研讨会,这是学院在辞赋学领域的新发展。您大概从2002年开始,关注到辞赋与诗歌中的女性描写,申请了两个湖南省课题,“汉魏六朝诗赋中的女性题材与性别表达”和“魏晋南北朝诗歌之女性书写研究”。为什么您会从辞赋转到女性文学研究呢?
郭:契机是因为研究南朝辞赋里面的女性描写很多,慢慢就转到这方面来了。也发了一些论文,在《文学评论》发了一篇[7],还全文译成英文发在《中国文学研究前沿》[8]。这些研究将近有十篇论文。这个领域本来想写成一本书。我现在有三部书稿是可以出版的。一是《汉魏六朝辞赋史》,已经基本写完了,
三十多万字,还有一个概论没有写;二是给研究生开设的“汉魏六朝文人诗歌研究”课程讲义,这是已经大体成型了的;三是《汉魏六朝诗赋中的女性题材与性别表达》,也有十多万字的东西了。
翟:还可以再出版,学生都可以帮忙校对。
郭:也还没有完全写好,所以有很多遗憾的事。
翟:您近期的研究,从辞赋、诗赋中的女性文学又转向了域外汉学。
郭:这个契机就是文学院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比较文学博士点。要带比较文学的博士生,没有办法,不得不向这个方向转。首先就从康达维教授那里做起。我英语不行,其他方面也还了解一些。最早是钟达锋(2012级博士,现任教于南昌大学外国语学院)做康达维的《文选·赋》英译研究,题目是我建议的,材料也帮他收集了一些,写作还是他自己,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各方面还不错的。冯俊(2012级博士,现任教于湖南大学)也是建议了题目,《英美〈离骚〉翻译和研究》。因为她跟我听了一些《楚辞》的课程,又是英国语言文学的硕士,适合做这方面的研究。接下来就是日本文学。李慧(2014级博士生)做林罗山,是因为在外面开会,受到日本人的启发;邱燕(2015级博士生)做日本平安时期的辞赋。
翟:您总计指导了7个博士,有4个做域外辞赋学研究。
郭:主要是这4个,辞赋为主体的。其他3个,刚毕业的范琼山(2014级博士)是做越南喃诗传,涂鸿(
2015级博士生)是做中日耽美文学比较,徐华(2015级博士生)做苏轼的海外传播研究。
翟:您从辞赋研究转到比较文学,还是比较顺利的。
郭:当然也是经过思考的,因为招了比较文学的博士生,还是要向这个方向转。院里申报这个博士点的时候就已经思考过了,否则的话无法衔接。不过我指导的博士生还是以域外的辞赋研究为主体,与我以前的研究密切相关。
翟:前面是您的学术缘起与转向。您还出版过一部长篇历史小说《赵匡胤》,最早是2000年在兰州大学出版社出版,后来华夏出版社在2007年、2013年两次再版。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部小说呢?
郭:我博士毕业工作以后,有一段时间对学术极度不感兴趣,刚好兰州大学出版社那边约稿,计划出一套历史小说。方铭教授推荐了我,他本科是兰州大学毕业的。出版社方面约我写《赵匡胤》。以前也没写过长篇小说,就想写一写试试看。我从1996年写到1998年,中间也有个看史料的过程。好像当时策划是十本或者八本书,结果有人交稿有人没交稿,最后收到大概五六部。出版社方面看了之后不满意,但觉得我那部稿子还不错,就单独把我这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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