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现当代文学
林语堂《京华烟云》中的姚木兰形象再议
李丹凤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夏雨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摘  要:林语堂的小说《京华烟云》不仅展现了北京的民俗风物和文化承载,更细致地反映了在这种时代和文化背景下的人的发展与成长。作为林语堂精心设计的理想型女性形象,姚木兰身上显现出独特的个人气质和优秀品质——懂得快乐,坚韧顽强,兼有道家和儒家的生活教养,艺术感知力强等,这进而影响她形成了“和合”的人生观。
关键词:姚木兰;形象;“和合”人生观
作者简介:李丹凤(1993-),女,汉,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夏雨(1978-),女,汉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8-040-02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在1938、1939年间旅居巴黎时写下的英文长篇小说,原题作Moment in Peking,依作者本意译作《瞬息京华》。书中记述了自1900年至1938年间中国社会各个层面的历史变迁,从而展现“当代中国男女如何成长,如何过活,如何爱,如何恨,如何争吵,如何宽恕,如何受难,如何享乐,如何养成某些生活习惯,如何形成某些思维方式,尤其是,在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尘世生活里,如何适应其生活环境而已。”[1]在林塑造的一干人物中,性格发展脉络最清晰、与时代气息深相吻合并具有理想的人生观的典型人物便是姚木兰。
一、家族生活的教养
书中数次提及木兰在姚府的生活状况,作者对此着墨颇多。林几次三番地谈到姚思安对两个女儿的言传身教,比如不许裹脚,提倡家庭民主,发展个性兴趣,进女子学堂读书等。姚家是当时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下,又占据着地气最盛的北京城,物质和人文的集中共同催生了姚木兰这样的理想型才女。
除了客观的家庭环境,对姚木兰的性格与发展起关键作用的是他的父亲——姚思安。姚思安也是林花大力气塑造的人物,他的根基在道,但却完全没有求仙问道的积习,反而道与儒相济,摒弃虚空,在修短随化的境界之上,也时常着眼于人间世。姚木兰是姚思安最宠爱的女儿,自幼受父亲安常处顺、清静无为、逍遥自在的思想浸染,异常灵巧,会享受生活,对名利荣华不放在心上。父亲对她的教育完全是开
放式的,感悟式的。她唱京戏、识甲骨、弄古玩字画,一切都随自己的意趣和审美,这使她养成了对艺术的极度敏感。
木兰出身大家族,女子之德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修养,她不拒绝。所以她也长于女红,连马祖婆都说姚家两个女儿的教养女红是别家所不能及的。嫁到曾家以后,在儒家思想浓厚的曾府,她上对公婆侍奉以礼,下对仆婢关切有加,一切应付自如,曾府上下无不对木兰青眼以待。
但是,问题马上出现了,姚府任意自然的家庭氛围与曾府的秩序井然开始发生分歧。木兰爱自然之乐,不受拘束,虽然嫁给荪亚,也不像长房曼娘一样深居简出,操持于室。她喜欢逛公园,吃糕点,采露水,和荪亚一起看戏、下馆子,这样就不可能安于室家,并且荪亚也不以为意。然而,在曾文璞夫妇看来,过了门的儿媳妇还这么抛头露面,并且出入戏院,还要带上曼娘,是于妇道有失的,于是他们开始名正言顺地限制木兰出行的次数和时间。这对于木兰来说是相当苦恼的,但是她并不表露,而是满怀歉意接受劝导,这是儒家给她的修养。但她要荪亚明白她的心,她不求她的丈夫 功名富贵加身,只求陶陶然逍遥于蓑笠渔船之间,自得其乐。于是朗然念出四句诗:“兄抛渔网赴中流,妹撒钓丝待上钩。近日得来仍换酒,雨后空舟归去休。”这是道家的清净逍遥的处世观给她的指引。荪亚在许了她“妙想夫人”的雅号之后不忘提醒她:这样的生活是不现实的。她不听,后来携家南迁,证实了她的一意孤行是行不通的。
木兰之所以对布衣蔬食的生活心向往之,与她的父亲是分不开的。姚思安一心要去云游,平日里注意静修养心,凡常俗务一概不理,全权交与太太和冯子安。这种遁世逍遥的姿态对木兰有极大的诱惑力,并且父女二人在思想和行动上高度契合,这就难怪女从父志了。但是荪亚身为富家少爷,自然觉得如此生活太过委屈无味,因而与曹丽华生发了感情,企图在曹处寻慰藉。最后木兰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忽略,也巧妙地制造饭局化解了危机,二人的婚姻生活又回归了和谐。
从木兰对乡野生活的坚持到自觉回归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期间的变化揭示了木兰思想性格的成长:在尘世生活里实现理想与现实的和谐。这也是以曾府为代表的“儒”的入世秩序与以姚府为代表的“道”的逍遥无为思想的和合而一。姚木兰就是林倾其心力塑造的理想型女性,她的人格也代表着林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二、时代环境的成就
姚木兰这个女性形象之所以可以深入人心,是因为她在激荡的时代洪流中抓住了时代的脉搏,与时代脉脉相应,藉此 完成了自我的发展和人格的升华。
烟雨蒙蒙 赵薇
姚木兰生活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前有八国联军之祸和义和团运动,后有辛亥革命、张勋复辟、军阀混战和日军入侵。这对男人来说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年代,对女人则不然。亲人离散、骨肉相残、天人永隔、朝不保夕,在这样的境遇里求生存已是万难,要满腔热血积极地去反压迫、求解放,并且为更多的
人求自由,对一个女人来说太不容易了。这需要通透超拔的对于世事和生命感悟,更需要无畏的勇气和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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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法联军进军北京时,姚家迫于形势暂时避难。木兰在这次逃难中被义和团掳往山东,幸得曾文璞援手方得脱身。在这次遭遇里她遇到了一同被贩卖的暗香,两人同涉险地,木兰被赎时还不忘求曾文璞一并赎暗香出来,后来在曾府重逢,两厢感慨泪落,木兰颇有天命、身世之感,如果没有这一段故事,她的爱情、人生又该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 。然而国家形势风云突变,个人命运在大形势下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况且曾家和姚家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望族,诗礼之家,没有讨而不得的道理。当曼娘带着曾太太的意思来姚府给荪亚说亲时,木兰虽然没有表示喜欢,却也默许了这场礼尚往来、门当户对的婚姻。木兰师法父亲,一直活得悠游自在,但是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婚嫁时,却完全走了旧式婚姻的老路,丝毫没有遵从内心的自由意志,这也体现了在大时代里这个家族女儿身上不可调和的儒与道的冲突。
军阀割据时期,人心惶惶,牛素云——曾家的二少奶奶财迷心窍,再加上受哥哥牛怀瑜挑唆,和莺莺搭伙去赚军统司令的钱,全然不顾丈夫曾经亚的处境。眼看曾家大房、二房都靠不上,一家之主曾文璞又因为家事、公事一病不起,曾太太授意木兰出来主持曾府上下诸事,木兰临危受命,将家中一概事
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还“因情应势”为荪亚琢磨了差事,荪亚不愿做官,她考虑在这乱世,家里不进则出,于是经父亲帮忙,让荪亚去经营古玩字画。这样,一来荪亚有了事做,二来家里有了可观的收入,她自己也可以得其中之乐。木兰是有西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的责任与担当的,时代选择了她,也造就了她,也剥夺了她的自由之身。她注定不能像父亲姚思安那样云游四海,甚至不能居于时代的一隅采桑织麻,这是她的不幸。后面我们会说到,虽然能者多劳,但是她懂得遵从自然的时序和规律去善待生活、善待自己,所以日子过得也不违心意。
很快,抗日战争爆发,荪亚和木兰开始在杭州和上海之间辗转。那时候木兰的女儿阿梅早已离世数年,她才刚从失去爱女的悲恸中回还,方将长成的儿子阿通却告诉木兰他要到前线打仗,这对木兰几经摧残的心灵的震动是不可估量的。但是,现在的木兰成长得更加坚韧,她仔细地给在通讯处上班的儿子分析形势,开解他不是非要上战场才能对抗战做出贡献,最后两个人勉强达成了一致,阿通仍旧去通讯处上班。但当时的通讯处也不太平,日本人很快炸毁了通讯台,阿通顺理成章地跟随部队去了前线。木兰是安顺守常的性子,儿女各自有命,她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看待战乱和离散,并且对自己将来的路有很坚定的走向。后来她和暗香又接连收养孤儿,在行进路上还抱养了一对苦难夫妻的新生婴儿。
木兰最后成了千万普通民众中的一员,并且积极地投身时代,她的走向代表了战争年代千万热血志士的走向,她身上的理想和希望的光辉预示着苦难的终将过去和新的世界的到来!
三、个人气质与“和合”人生观
基于《京华烟云》与《红楼梦》的关联,有的研究者在《红楼梦》的一干女性形象中对姚木兰的形象进行了溯源,有推史湘云的,有推薛宝钗的,有推贾探春的,也有杂糅而并举的。笔者认为,姚木兰自有其风流体度,非林语堂有意临摹《红楼》而成。林曾坦言,他写这部小说只是要展现其时的中国人如何生活以及“如何适应其生活环境。”[2]民国独特的时代背景,也造就了姚木兰别具一格的精神气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姚木兰的身上,既有北方女人的典雅大气,又不失才情与灵性。在木兰被义和团掳走要被赎回时,一个女人照规矩过来给她收拾打扮,她对那些鲜艳的头绳和脂粉表现出抗拒,初步地显示出了她的不与人同。后来嫁给荪亚,因为自己的一意南迁,导致婚姻遇险,她不失慌张,全没有往常的妒妇神,只是感觉事情有些不对。等证实了猜想之后,她也没有大肆去闹,而是独自去会了曹丽华,并且进退有度地分析了自己和对方的处境,让对方自己做决定,并且给予曹丽华充分的尊重。木兰的优雅、灵巧与气度据此可见一斑。
林语堂推崇孔子“和合”的人生观,如果说姚思安身上表现更多的是“道”的清净逍遥,那么木兰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儒”的洞察与中和,据冯友兰说,“一个人,一切欲望和情感都满足和表达到恰到好处的限度,他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在精神上很健康”,这就是“中和”。后者更符合林语堂的追求,在俗世生活里培养智慧,不违背快乐的原则。在举家南迁的前一天晚上,姚府众人都在商讨如何顺利避难,不足十岁的木兰狡黠地发表意见,可以请义和团保护家人出行,当下众人为之一惊。第二天要出发了,木兰又因为马
车车夫头上的疖疤而拒绝乘坐他的车,充分展现了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对于复杂的局势与生活的洞察。因为洞明世事,所以木兰不争。古语说:夫唯不争,故无尤。如果奋力去争,置其他于不顾,必定有违天道。木兰出身富贵,汲取了富贵之家赋予她的极好的艺术修养与情操,但对实在的富贵之态不作丝毫的要求,因而她不据富贵而争天命。自己修养充实,自得其乐,命里该有的东西一概接纳,比如自然万象、媒妁的婚姻、女儿的毙命、父母的离世,她不过多追求完满而有损于人、有损于道,不违逆快乐的本意,天命与时代加与她什么,她都积极回应、化解,济于世道而精神逍遥。
姚木兰,作为文学殿堂里的经典人物,林语堂赋予她丰厚的文化意蕴,由此引发出对时代潮流下普通人的生命状态与走向的终极思考。木兰身上显现着理想与智慧的光辉,但林并没有把她奉上神殿,也没有把她过度理想化,她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有迹可循,这是一个具有现实主义精神的理想人格的文学典型。
注释:
[1][2]林语堂著,张振玉译.京华烟云[M].万卷出版公司.2013. [3]冯友兰著.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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