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如是》:对现代人集体性苦难的生命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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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21年第02期
        摘要:赖声川编导的《曾经如是》堪称一部极具启示性和劝谕性意味的长篇寓言剧作。该剧以人类重大灾难性事件为创作题材,从生命关怀的角度,讲述了一藏族牧民经历重重灾难的故事。剧中的雪莲、大强和彩云等人在贪欲和幻梦的执念驱动下不断重复愚行并经受苦难的集体生命之旅,正是人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难以摆脱苦难的缩影。而剧中多吉追寻净土的情节设置寓含人类追求解脱的不懈努力和可能性。人们只有像多吉一样秉持慈悲心和出离心,才能进入充满和谐的净土,实现集体性解脱。这也是该剧对每个现代人以及人类所寄予的冷峻警示和生命关怀。
        关键词:赖声川;《曾经如是》;苦难;净土;生命关怀
        中图分类号:J8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444X(2021)02-0047-08
        国际DOI编码:10.15958/jki.gdxbysb.2021.02.008
我要到你        2019年12月,《曾经如是》在上海“上剧场”开启了首轮演出。它既是赖声川把戏剧工作重心从台湾地区移至大陆后,酝酿多年而创作的重量级作品,也是赖声川继《如梦之梦》(2000)之后编导的第二部超长戏剧,其演出时长达五个多小时。该剧的定位为“谨献给这个世界所有灾难受害者,以及所有活在痛苦中的人们”[1]。可见,《曾经如是》不仅与灾难受害者体的经历相关,还有对现代人普遍性苦难困境的生命关怀。从生命关怀的戏剧内涵、环形舞台的演出形式和超大的戏剧体量来看,《曾经如是》与《如梦之梦》堪称姊妹篇。如果说《如梦之梦》关注的是现代人个体生命的死亡困境,《曾经如是》关注的则是现代人集体性的生命苦难困境,其生命关怀更为恢弘、博大。
        在当代世界全球化与科技文明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各类严重的自然和社会灾难仍持续发生,且所波及和影响的范围更大,人类集体性苦难更为普遍。在当代中外戏剧史上,罕见有以如此体量和企图讲述人类集体性苦难故事的剧作,从这一点来看,《曾经如是》必然有其重要地位和现实意义。大女当嫁插曲
        《曾经如是》以JJ(晶晶)为叙述者,主要呈现了自1991到2016年长达26年的时间跨度中,以雪莲、大强、彩云,以及多吉、扎西、十方等為代表的一藏族牧民先后遭遇
了云南地震、纽约“9·11”事件、锡金干城章嘉峰雪崩的三起集体性灾难的故事。在这人所遭遇的天灾人祸故事中,既有雪莲、大强、彩云等在人类普遍性的执念驱动下遭遇不可自拔的集体性苦难经历,也有多吉等人力图从苦难中追寻净土以获得解脱的坚定信念。在这两组人物不同人生追求的对照中,剧作从生命关怀的角度,采用寓言性手法,揭示了生命个体与集体苦难的根源,以及现代人走出苦难困境的艰难和渺茫,同时也启示着获得解脱走向净土的可能性和方向。
        一
        在《曾经如是》的人物像中,雪莲、大强和彩云不仅是灾后受难者的形象,也是普遍陷入执念与痛苦中的现代人典型。他们对梦幻泡影般的人生充满了各种执念,不愿意接受无常的变化,在苦苦的追求中陷入到无尽的、无法解脱的痛苦中。在佛法中,执念就是对空性本质的事物过度追求,由此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烦恼,在痛苦的轮回中无法解脱。
        雪莲、大强和彩云执念的形式各不相同。雪莲体现的是对家人的情感执念,大强体现的是对物质利益的执念。彩云的执念虽属于灾后陷入自责性和负罪感的心理创伤典型,但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它们皆是人类无法摆脱种种失去所带来之痛苦的内在心理根源。执
念因欲望而生,欲望因执念而炽。剧中三次灾难性事件的发生虽然对人们的各种欲望和执念提供了警示与超脱的契机,但是人们仍然难以明悟。《曾经如是》共分为四个乐章,娓娓道来并呈现了雪莲等人生执念的产生、发展或延续的不同阶段,而这些阶段也是对人类过去、现在和未来之苦难的寓言性表现。
        (一)山村:现代欲望文明的侵入
        云南山村里人们的生活原本宁静自然、和谐美好。雪莲一家幸福美满,大强一家殷实平静,彩云和好友天琴可以自由歌唱。山上的动物包括大雪怪、雪山狮子和狼都愿意与人和睦相处。然而,现代社会的欲望浪潮开始侵入,雪莲面馆的顾客们也遭遇了情感和物质上的烦恼。来自山外的美玲带来的川餐馆竞争,无良商人设置的藏獒,还有歌舞团的选拔喧嚣分别打破了三人平静的生活,激起了他们的人生欲望,各自的人生执念也由此生长起来。
        雪莲和丈夫阿福开着一家牦牛面馆。丈夫阿福受川餐馆老板美玲的影响,追求个人名利的欲望开始膨胀,背弃了无私奉献的信念和爱情誓言,离开家庭跟随美玲下山发展自己的歌唱事业。雪莲辛辛苦苦供女儿如意到城里上学,为的是她将来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启示录歌词不要重复自己在村子里的人生,以免“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大强被无良商人注射了毒药针剂的藏獒森吉所吸引,不惜付出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家产,引发了家庭风波,但他仍坚信森吉能给自己带来丰厚的利润,做着发财之梦。彩云和天琴结伴下山而来,参加当地歌舞团的海选,希望有更美好的生活。彩云做了两个梦:自己手脚被捆绑、无法动弹的噩梦和天琴成为仙女的美梦,并坚信这是两人未来的预兆,这显示出彩云容易迷惑于内心幻觉的心理特质。然而,在一场狂欢的婚礼之后,三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美梦都在无常的地震变故中化为乌有。地震灾难击碎了一切。周围的亲友都死去或离散,只有她们各自孤独地如僵尸般活着。i fall in love too easily
        (二)纽约:人生执念与欲望的发展顶峰
        地震并没有惊醒人们。在生命的欲望觉醒之后产生的执念推动下,他们走得越来越远,这一道路的现代典型图景就在纽约。雪莲等人从落后偏远的山村来到了现代文明的中心——美国纽约,这里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使她们卷入到更深更多的痛苦之中。
        纽约是一个欲望的世界,也是一个在欲望的执念驱动下充满了巨大妄想的世界,正如剧中同样从山村来到纽约的牧民扎西斥责电视台主持人时所说的,“你可能都不知道你在替
一个为我们集体创造出来的,冠以‘生活’之名的巨大幻象服务。”[2]224在生活幻象之下,本质上还是人们的欲望及其驱动下所产生的对名利的执着追求。剧作塑造了两个纽约世界的代言人莱利和艾玛。莱利是华尔街为金融公司服务的律师,他对彩云说,“我们不断发明出各种危机,才能让自己解围、突围,带着利润往前走向下一个危机。……要不是我们每天都穿着西装笔挺,你会误认为我们全是野兽!”[2]157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教授艾玛虽然研究扎西和多吉兄弟俩身上的超能力,但其实并不相信这些,她坦诚自己只相信科学以及自己所签署的畅销书出版合同。艾玛借助现代文明社会的各种力量,在与扎西的接触和了解过程中,深刻影响了扎西,使得扎西怀疑自身原有的能与动物对话、万物有灵的信念,接受了充满混乱的现代文明。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变化,意味着现代文明社会中人们欲望执念的巨大力量。这从生活在纽约和云南的动物形象的差异对比可以得到印证。不同于云南山区里狼、狮子等动物的神圣而高大,纽约市区里只有自私而微小的老鼠、鸽子和松鼠等动物。纽约小动物如同这个都市中的人一样,充满欲望和自私,所以也互相伤害,充满苦恼,没有和谐可言。雨后蛙
黄义达
        在纽约,继续经营面馆的雪莲对女儿和丈夫阿福的情感执念越发明显,她无法接受无常的真相。她把对地震中死去的如意的执念强加给了收养的如意2,同样为了让如意2上学
、出人头地的执念,使面馆一度陷入了濒临倒闭的处境。大强依然执着于物质欲望之中,热衷于操作各种营销投资理论,在自我强大的幻觉中越走越远而一无所获,甚至将彩云推入了火坑(被人贩子卖到按摩院)。而彩云受困于地震的创伤记忆,认为天琴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如果当晚自己没有和天琴换位置,天琴就不会死。她对此深感内疚,执著于这种心造的监狱中,所以她在纽约的新名字“欣欣”正是当地最有名的监狱的名字。与此类似的是莱利,他同样生活在失去亲密友人的自责内疚中,不愿打开心扉与他人交流。相似的灾难遭遇和心理感受使两人产生共鸣,莱利也成为彩云同病相怜的新朋友。但是,2001年发生的“9·11”事件再次给他们的人生带来了沉重打击。
        (三)锡金干城章嘉峰下:人生执念之梦的落幕
        “9·11”事件再次夺去了雪莲身边的女儿如意2,还有彩云的好友莱利的生命。由于她们还是未能勘破人生的无常,只能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世人本身都是无常之物,却偏偏依恋无常的世人,……如果依恋众生,就会不能正确地看待事物,就会失去厌烦轮回之苦的心,并且不再产生轮回是苦的念头,最终导致无限痛苦,这种依恋之心会白白地虚度此生。”[3]在前两次灾难中两个如意分别把逃生的机会留给了雪莲,这让雪莲觉得自己
的每分每秒都是如意给她的,所以要珍惜生命,勇敢生活下去,原来的“高山面馆”的名字也改为了“如意面馆”,还因为有对阿福的执念,所以她认为生活的痛苦还能忍受。彩云亲眼看着莱利在自己面前殒命,虽自己躲过劫难,却更深地陷入了内心的宿命感中。大强有幸躲过地震,在“9·11”事件中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他依然对苦难缺乏深刻的认知和反思的能力。
        当这些人怀着有可能远离苦难的希望,跟随多吉和JJ来到锡金寻净土,已经接近净土大门时,仍然难以放下对于世间生活的执念。雪莲放不下过去对阿福和如意的情感。大强只相信利益,根本不相信净土的存在。彩云因莱利的去世,更觉悲观,自称灾难随身,根本不可能得到解脱,只是想去寻已经死去的莱利。所以,他们三人分别在幻觉中看到了阿福、森吉和莱利,已经无法在曾经的梦中醒来。即使解脱的可能性就在面前,三人也被各自的执念阻碍和羁绊,无法走进净土。大强和艾玛等人不顾多吉的劝说,擅自行动,而彩云自己去追寻莱利,他们都在突如其来的雪崩中死去。雪莲和JJ则在雪崩中幸存下来,再次回到纽约继续她们的人生。
        (四)纽约:现代文明欲望迷梦的延续
        雪莲在JJ带领下回到纽约,依然沉迷在自己的执念中。在前来启发雪莲放下执念的老太太和老先生面前,她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人一生的苦到底要受多久?……如果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无法满足的苦,那为的是什么?为什么我承受了这么多,还是无法获得心中的宁静,为什么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梦中醒来?”[2]272可见,她仍认识不到自己人生中无法满足的苦其实源于自己对所爱之人的执念,不愿接受她们的离去或改变。在老夫妇的帮助下,她满足了自己最后的心愿,终于到了病入膏肓的阿福,实现了两人的团圆,但是阿福临终前口中所喊的“美玲”,无情地反讽了她对阿福的痴情等待与期盼,她的人生执念最终仍以痛苦收场。
        综上,雪莲、大强和彩云这组人物是现代人在苦难面前依然对浩瀚、精深、广阔的人生之梦充满执念,在无明且充满执念的行动中,苦难不断而无法解脱的不同典型形象。在他们周围,也集聚了利、艾玛等类似的人物角。这些人的遭遇是现代人乃至人类集体性苦难困境的缩影。而雪莲最后回到纽约的情节设置,其寓意可以理解为:现代人即使经历了许多的灾难和痛苦,甚至解脱的道路就在身边,依然无法觉醒,只能过净土之门而不入,在未来继续着充满执念的人生幻梦。正如最后多吉所唱的,“大梦中,何时醒来,梦来梦去,何去何从。快乐与痛苦,是同一个骗子,欺骗我们,不醒来。如是我闻,闻之梦中,
曾经如是。”[2]283-284那么,现代人乃至人类解脱的路在何方?这个答案需要从多吉和净土那里去寻获。
        二
        在如梦人生中,人们总是为其中的欲望所诱惑,然而最终得到的却如口渴而饮盐水,是更多的不满和痛苦。人们虽然希望从苦难中得到解脱,然而在无明中很难堪破无常的真相,有的如同雪莲一样不愿意放下对世俗情感的羁绊,有的像大强一样随波逐流,追求大多数人所追求的,不相信净土的存在,有的像彩云一样悲观消极地认为自己不可能获得解脱。这是现代人的普遍问题。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赖声川在剧中塑造了以十方、扎西和多吉等人为代表的帮助人类从痛苦中得到解脱的启示者形象,他们为人们认识灾难和痛苦的真相,如何从痛苦中获得解脱提供了极具意义的启示。“解脱意味着不执著于任何事物,没有担忧,没有挂碍,没有沉重的负担感。”[4]多吉所吟唱的净土就是深具佛法意味的解脱之道。只有广博慈悲心和坚定出离心的共同引导,人们才能到达身心安住,没有烦恼和痛苦的净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