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点14关于“中国音乐剧”的一些故事、对话、实践与思考
■ 本刊记者秦  岭
“入坑”,网络流行词,指
陷入某一件事中不能自拔。“出
圈”,网络流行词,“饭圈”常
用语,意思是某个明星、某个事
件十分走红,其热度不仅在他们
固定粉丝圈中传播,而被圈子之
外的更多“路人”所知晓——在
《北京日报》的年末盘点文章
里,这两个词,被列为2019年中
国音乐剧的年度关键词。
确实如此。随着原创新形
态声乐演唱节目《声入人心》在
全国范围内的热播,原本寂寞的
“中国音乐剧”圈,忽然涌入了
大量“垂直入坑”的新鲜观众与
热情粉丝;诸多相关热门事件及
备受关注的当红人物,也使得音
乐剧、特别是“中国音乐剧”这
一地位尴尬的“小众艺术”,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圈”
爆红,成为中国文娱的“热门产
业”,一片充满无限可能的“蓝
海”。
而这片“蓝海”的中心,应
该就在上海
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统计
数据则显示,2019年上半年,上
海全市专业剧院共举办音乐剧演
出292场,吸引观众28.7万人次,
剧场票房收入6152.63万元(人民
币),在11个剧种中排名首位,
音乐剧已然成为上海文化演出中
重要的细分市场。2019年11月,上
海市崇明区人民政府与中国演出
行业协会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
宣布共建中国音乐剧产业基地。
12月,“演艺大世界——2020上
海国际音乐剧节”高调官宣,这
个项目由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政府
与上海大剧院艺术中心主办,试
图打造“立足上海、辐射全国的
音乐剧名片”。如果不是后来肆
虐全球的新冠疫情彻底打乱了节
奏,2020年的上海音乐剧演出市
场势必热闹非凡。
经历了戛然而止的2020年第
一季度,捱过了艰难挣扎的第二
季度,然后撑起了努力暖场的第
三季度,半年多的被动静默后,
上海音乐剧市场终于迎来了一段
“报复性”反弹——即便依然有
着上座率的限制,即便海外引进
剧目始终归期难定,可第四季度
上海的音乐剧演出日历照样被填
得满满当当。
而其中,有一个重点不知
你是否察觉:在这样的背景下,
即将产生的那些统计数据——举
办音乐剧演出多少多少场,吸引
观众多少多少人次,剧场票房收
入多少多少万元(人民币),它
的归属都将是“中国音乐剧”,
这些剧目的创作主体也都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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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音乐剧人”。当一整个音乐剧市场都(哪怕是被动地)敞开给“中国音乐剧”的时候,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殊胜的机遇(挑战)呢?
以上全部,构成了我们这篇文章的背景与初衷。中国音乐剧曾经怎样走来?其问题何有,症结何在,前路何如?站在2020年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我们和几位沪上音乐剧“圈内人”,认真地聊了聊。从他们各自的行业经历与艺术实践中,或许可以映射出中国音乐剧的一些面向,并提供一些可以进一步思索的方向。
一个音乐剧演员职业样本里的中国音乐剧之路
见到朱梓溶的时候,她正在为《暖场》的演出做着积极的准备。
中国原创音乐基地网
《暖场》是中国音乐剧产业基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流行音乐事业部与新浪微博在疫情期间联合发起的一系列线上音乐剧演唱会的共同名字。沪上十数家音乐剧制作公司,利用各自手上的剧目和演员资源,通过互联网直播平台聚合在一起,以线上音乐剧音乐会的形式与观众“保持联系”,在剧院无法正常开启的这段“真空时期”,积极维持“音乐剧”的热度和曝光率——颇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有情怀,有创意,事实证明,也很有效果。
“音乐剧演员是需要舞台的,你一旦脱离舞台了,就什么
都不是了。”朱梓溶说,“所以我觉得《暖场》这个项目特别好。通过一系列活动,一方面我们的戏能让更多观众看到,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诉观众,有这么多中国音乐剧人一直在为华语音乐剧的发展不断努力,这一切并没有因为疫情而停止。”
朱梓溶进入音乐剧这个行业非常早。2003年,她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剧系。对于中国音乐剧来说,这是一个颇有意义的时间点。就在这之前的2002年,百老汇英文原版《悲惨世界》登陆上海大剧院,作为舶来品的“音乐剧”正式叩开了上海演出市场的大门;同一
年,上海音乐学院成立了音乐戏剧系,紧随其后的2003年,上海戏剧学院也招收了她的第一个以音乐剧表演为方向的本科班——某种意义上,朱梓溶音乐剧生涯的展开与上海音乐剧发展的脚步几乎同步。
而当时的情况确实称得上是“鸿蒙初开”。进校之初,朱
梓溶坦言自己对“音乐剧”这个戏剧样式毫无概念,“学校、老师,包括专业课程设置,也都在摸索当中,可以说大家都在一起同步成长”。她最大的感受,是“音乐剧太有魅力了”,她几乎一经接触,就被迅速俘获,“音乐剧能让一个原本与它毫不沾边的人,一下子燃起这么大的热情,当时的我就在想,这个舞台表演形式太好了,我对音乐剧的未来充满信心。”
然而跳出艺术的象牙塔,当时的演出市场上,就连“音乐剧”这个细分项目本身都还没真正形成,让业内充满期待的“音乐剧”依然是个“小冷圈”。5年学成毕业,朱梓溶并没有成为想象中的“音乐剧演员”,她进入上海轻音乐团,成为一名独唱歌手。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比起那些去文化馆工作的同学,她还有音乐,还有舞台。但和许多热爱音乐剧的伙伴一样,她始终等待着一个让自己可以“学以致用”
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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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匆匆似水,中国音乐剧
的春天却总是似近实远。
“我们算是最早一波从音乐
剧专业毕业的人。但真正进入音
乐剧这个行业,却是跟后面比我
们晚了五六七八届的小朋友们同
步。”朱梓溶终于在2013年等到
了自己商业音乐剧演出的“处女
秀”——由宁财神总策划,何念
任总导演的《女人一定要有钱》
于2012年底首演,2013年开启二
轮演出。对于这部剧,制作方打
出的宣传语是“千万级打造的上
海首部原创音乐剧”,导演何念
则在首演谢幕时雄心壮志地表
示,“希望这部作品能成为真正
属于上海的原创作品”。
无论何念的愿望究竟实现
与否,毋庸讳言,正是从这个时
候开始,朱梓溶开始真切地看到
了中国音乐剧不断向暖的曙光。
“我觉得到了2015年大概可以算
是一个转折吧。随着引进到国内
的音乐剧剧目越来越多,观众
也被慢慢培养起来了,海外原版
音乐剧、海外版权剧中文版和中
国原创音乐剧这几个不同的类别
被明晰地划分了出来。”
张智成暗恋新绎剧社的《摇滚·西
厢》、三宝操刀的《聂小倩与宁
采臣》、李盾制作的《啊!鼓
岭》、徐俊导演的《犹太人在上
海》……这些音乐剧迷们多少叫
得出名字的中国原创音乐剧也都
诞生在2015年。“原创热了”,
有媒体在报道中这样写道。
这一年,上海国际音乐剧
论坛也举行到了第四届。过去的
三届里,中国的音乐剧市场经历
过原版音乐剧引进的热潮,感受
过音乐剧市场的兴起,整理过
本土化英美音乐剧的经验,也
畅想过原创音乐剧的爆发。但在
“原创热了”的2015年,中国音
乐剧的圈内人却显得更加审慎,
他们不断批评与反省:我们缺乏
好故事,演员表演还相对薄弱,
制作产业化程度也不够……“我
们中国音乐剧发展毫无疑问跟西
方不一样,甚至跟日本、韩国也
中国好声音齐雯都有很大的差距。”时任上海大
剧院艺术中心总裁的张哲做过这
样一个比喻,“现在中国音乐剧
的发展就如同我们把生长在野外
的这么一棵植物,要让它放到室
内去生长,过去我们没有这样的
经验,认为选好一棵树木,放到
室内种下去就可以养活了,但是
没有那么简单。把一个树木放到
室内栽植可能有很多过程,是一
个反复的过程,放过来以后可能
不适应气候、温度、湿度,然后
看它不行了,拿到外面去适应一
下,然后再搬到室内,这样慢慢
野外植物适应了室内的环境。我
想中国的音乐剧发展恐怕就处于
这么一个阶段。”
“差距依然在。”时间拉
到五年后的现在,坐在我对面
的朱梓溶仍旧抱持着差不多的想
法。从2015年到2020年的五年时
光里,中国音乐剧毫无疑问在不
断奔袭、前进,戏确实慢慢变多
了,制作公司也慢慢变多了,与
之相应的,愿意为中国音乐剧走
进剧院的观众越来越多了,电视
里有了中国音乐剧相关的节目,
甚至也有了足够“出圈”、可以
带动流量的明星,一切都朝着积
爱情海极的方向前进着——这些都好,
但是“还不够”。
“从综合能力来讲,中国演
员整体上的确没有国外演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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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音乐剧是一个综合性的艺术,不单单是唱。”朱梓溶说。相比国外已然十分成熟的音乐剧市场,我们的“音乐剧文化”还在形成的过程中。“欧美国家的小朋友从小就有音乐剧的课程、戏剧兴趣班,乃至少儿剧团,他们的音乐剧推广是成体系的。而我们这一代演员,普遍要到考大学了才开始接触、学习,这里就是时间差。现在我们也慢慢开始了对年轻观众的培养,00后这批孩子出来肯定会好很多。”
“时间差”所指向的问题,不仅仅针对演员,更在于创作。“这十几年也培养了不少音乐剧人才,大家也看过的《声入人心》,知道其实我们有很多好演员。但演员只是其中的一环,而音乐剧是一个集体的创作,我们创作团队还没有跟上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现在不少艺术院校都开设有音乐剧表演专业,可是关于音乐剧创作的专业呢,几乎没有。
“现在有挺多年轻人开始发挥他们的能量,开始写一些作品,我真的觉得,哪怕是小小的戏,能不能给他们一些扶持,给他们时间和空间成长,给予他们更多的鼓励和扶持。同时,在遭遇困难的时候,是否也能提供一些基础的帮助。”朱梓溶说,“我其实特别希望中国音乐剧能有自己的工会。我是比较幸运的,我有我的单位,但更多音乐剧演员是自由职业者,他们是单打独斗的,而音乐剧行业的普遍薪酬是很低的,当问题出现的时候,他们缺乏基本的保障。比如因为今年的疫情,我身边就有不
少人被迫转行了。这是很让人心痛的事情。”
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朱梓溶很看重这次的《暖场》——这个中国音乐剧人“民间自发”的携手团结的努力,让她真实地感觉到了来自行业内部的暖意。
就在我们的采访结束后不久的8月2日,作为《暖场》系列线上音乐剧演唱会的后续,“2020华语音乐剧大赏”在上音歌剧厅举行。12家音乐剧公司,19部华语音乐剧目,100位中国音乐剧演员,除了剧院现场,还有长达4小时的线上马拉松式直播。一周内,微博话题阅读量便突破1.5亿,讨论量、互动量超16万。这样的数据与曝光量,对于力量单薄的民营制作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场疫情之下“应激”而来“暖场”演出,其本身或许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尚有不少改进与上升的空间,但无可否认的是,它也确实暗示着上海音乐剧产业未来发展道路上某种可能的方向。
另一个例子和另一番对话:我们究竟为什么而做戏
周可人也许就是朱梓溶在采访中提到的,那些小她个五六七八届,却几乎与她同步进入音乐剧行业的“小朋友”。与大学时代才开始了解音乐剧的朱梓溶不同,“95后”的周可人可以说是听着韦伯和桑德海姆长大的,他对音乐剧的感知同他自己的成长是同步的。
周可人的母亲何莹曾经是
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的表导演老师,演员胡歌是她的学生,经常来家里做客、学习。“看妈妈给哥哥们上课”是周可人小时候的“日常”,相比其他孩子,他也有着更多接触舞台和戏剧的机会,而音乐剧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之所属”。人生第一次走进剧院看的音乐剧,就是2002年和母亲一起在上海大剧院看的那场百老汇英文原版《悲惨世界》。在上海戏剧舞台与家门口
音像店的双重“加持”下,周可人在少年时代就“阅读”了大量西方音乐剧剧目——他就是朱梓溶所乐见的,在音乐剧语境下成长起来的中国音乐剧人。
2016年,当时还是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三年级学生的周可人,第一次登上音乐剧舞台。剧目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排演的音乐剧《两个人的谋杀》。舞台上,演员不仅要多角迅速切换,还有大段难度极高的钢琴演
奏,演员需要边弹边唱、边弹边
跳舞的梵谷
热点18念台词。与周可人在同一剧组搭
档排练的刘令飞对周可人的钢琴
功底与音乐能力印象深刻,他邀
请周可人加入自己担纲制作人的
百老汇音乐剧《摇滚年代》中文
版制作团队,跟着资深音乐总监
姜清华做执行音乐总监。
就这样,在“音乐剧演员”
之外,“音乐总监”成了周可
人的主业。音乐总监是音乐剧
的制作过程中责任最重要的职
位之一,工作包括协助到最
适合的歌手,和导演一起诠释
剧本及歌曲,甚至要在每一场
演出的时候负责引领歌手及乐
手。年纪很小,资历不浅,这是
音乐剧圈内对他的评价。从《月
亮和六便士》《拉赫玛尼诺夫》
《信》《我的遗愿清单》《蛋壳
里的心跳》到正在上演的《阿波
罗尼亚》和即将上演的《贝多
芬》……周可人的音乐剧从业履
历十分“丰满”。
“我正好赶上了音乐剧开始
要发展的时刻。”周可人坦言自
己对于这个行业曾经的“冷遇”
没有切身的感受,他也很少对
“艺术情怀”夸夸其谈,他更关
心的,是眼下最切实的事:在音
乐剧开始“破圈”,“入坑”观
众越来越多的当下,这个行业要
怎样才能好上加好。
“我觉得我们的专业性还
是有待提高,我们的科学化的概
念还不够强。”他说。科学性,
这是周可人在谈及中国音乐剧发
展时最多提到的一个词。“当然
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因为我们
的音乐剧创作,已经从过去的导
演中心制改成了现在制作人中心
制,创作中的系统化问题已经得
到很好的改善。像上海文化广
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这样的大
制作方,在运作上是非常科学
的,但外面也有一些制作公司,
可能就不是特别科学,很多时候
一个剧组一个模式,工作的方式
不是很系统。”
剧目创作的科学性,制作
体系的科学性,人才培养的科学
性……这些都是中国音乐剧在发
展过程中必须回答的问题。不过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必须回答,那就是“你究竟为什
么而做戏”,目的决定了道路和
手段。
我们做音乐剧,就是要赢得
市场。周可人的结论斩钉截铁。
“音乐剧本身是属于大众。它不
算高雅艺术,它就是个娱乐,是
一种文化产品,所以不要把它想
得太高,市场就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要带着这个市场走。这当然
不是说,我们要一味迎合市场,
但如果你做了一个所谓的艺术
品,观众却不喜欢或者看不懂,
结果没人看,那又有什么意义
呢?”
说到这里,自然绕不过眼
下大热的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
顿》。这部音乐剧的故事改编自
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部长、美国开
国元勋之一的亚历山大·汉密尔
顿本人的经历。这样一个乍看之
下“又红又专”的题材,却扎扎
实实地戳中了当下美国民众的内
心,既炸裂了口碑又炸裂了票
房。巨大成功背后的机制与符
码,也确实值得中国音乐剧人解
读与思索。
“在纽约大学的音乐剧教
材里,就有很大一个章节是教
你写词的,他们的课程还会涉及
诸如:当你接触了制作人以后,
怎样用10分钟去介绍你作品。他
们的课程目的非常明确,设置也
非常精密,他们很重视推向市
场。”。
作品与市场,这其实是另一
个意义上的鸡生蛋与蛋生鸡的问
题。“美国有行业工会,他们工
会给我一个很大的感觉,就是很
支持孵化,很支持原创作品。所
以美国一年能有五六百个音乐剧
原创作品,然后从这五六百个里
面挑出一百个进入外百老汇,再
徐子珊资料从这一百个里面挑个七八个进入
百老汇——这样的创作量是能够
产生质变的。近两年百老汇也井
喷了一些音乐剧,比如《汉密尔
顿》和《来自远方》,这两部在
市场上取得巨大成功的音乐剧,
之前都经过了很多年的筹备,期
间,就有工会在背后支持你。这
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系统了。”
令人兴奋的是,像这样的
事情,中国音乐剧圈也已经有人
开始尝试着去做。针对目前国内
音乐剧原创力短板的现状,上海
文化广场联手海笑文化,连续推
出了“2019华语原创音乐剧孵化
计划”“2020华语原创音乐剧孵
化计划”,力图集平台与模式之
力,促进音乐剧行业共同成长。
关于这个实践,我们会在
下一个故事里揭晓。值得一提的
是,在“2019华语原创音乐剧孵
化计划”最后成功孵化的作品名
单里,就有周可人和母亲何莹的
名字。这部名叫《生死签》的作
品,由何莹担纲编剧、陈祺丰作
曲、周可人任音乐总监,按照孵
化计划,将在明年正式破壳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