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晓岚:花窗是历史留给后⼈的眼睛
蔡晓岚:花窗是历史留给后⼈的眼睛
  黄洁/⽂姚永强/摄
  ⼈物简介
  蔡晓岚从⼩对古玩收藏就很有天赋,姑妈零零星星给他的60个古钱币成为他进⼊这个领域的第⼀桶⾦。从古钱币开始,蔡晓岚先后接触过古青铜器、古瓷器、古⽟器、古代杂件等多个门类。⼀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与旧⽊头、⽼式家具结了缘。1992年的⼲将路⼤拆迁,对他来讲是⼀段难得的机缘。在⾛街串巷淘宝中,那些⽼宅中的旧式花窗让他惊叹不已,从此开始了他的“花窗⼈⽣”。他已不再满⾜于古⽼雕花门窗买进卖出的赚钱上,⽽是开始收藏和研究明清苏式花窗。他请来了精通苏作传统⼯艺的⽼师傅,进⾏抢救修复,遭毁的⽂化之链慢慢被衔接了起来。从⼏百扇到⼆千扇再到三千扇,他集得越来越多,修得越来越多,⽽场地、资⾦的问题接踵⽽来,这⼀直困扰着他⼗多年,但他坚守着⾃⼰的信念,他觉得作为⼀个苏州⼈,有责任去保护好这份传统⽂化的遗产,让它们不散失。终于,2014年12⽉28⽇,在各⽅的关⼼和⽀持下,苏式花窗博物馆落成了。
蔡健雅纪念  希望苏州早⽇成为博物馆之城
  苏周刊:⾸先祝贺您的苏式花窗博物馆正式开馆,之前您为了收藏的三千多扇花窗的存放问题⼀直在苦恼,现在这些花窗总算有了⼀个较为妥善的存放和展⽰的空间,请您简单介绍⼀下寻合适场所的过程。
  蔡晓岚:寻合适的场所真是个艰⾟的过程。最早的时候是租⼈家的⼚房,后来312国道边有⼀处旧⼚房,我把它买了下来,当作仓库。之后我收的花窗越来越多,存放的空间就捉襟见肘了,再加上那是个
低洼地带,⼀下⼤⾬就进⽔。后来在各级政协、媒体⼤⼒呼吁下,在⽂⼴新局和姑苏区政府等多⽅的关注和⼤⼒⽀持下,再加上我市出台了《苏州市民办博物馆扶持办法》,我终于为我的藏品到了这么⼀个家。我的博物馆能成⽴,应该说是⽅⽅⾯⾯⽔到渠成的结果,我⾮常满⾜,也真的⾮常感谢。
  苏周刊:博物馆是成⽴了,下⼀步有什么规划?
  蔡晓岚:⾸先是展⽰,⼀⼆楼主要⽤来展⽰,吸引市民来参观。⽬前展出的只是收藏总数的⼗分之⼀,以后我会轮换着展⽰。对展⽰的藏品除了竖标牌外,我还在⽹上发出“英雄帖”,招募志愿者和半志愿者(可付⼀部分酬劳),欢迎爱好吴⽂化⾝体健康的退休同志来我这⼉做志愿者。我这⼉还是苏州艺术学院教研实习基地、苏州⼯艺美院研教实习基地,把传统⼯艺的⼯具展⽰给⼤家,也可以让他们实地来参与⼀下。我希望将来能普及到中学,或者他们可以开设这样的课。另外,我还想出⼀本记录我在收藏花窗中的故事、花窗本⾝背后的故事以及花窗知识的书。我这⼉还是⾮物质⽂化传承单位,有传承的⽼师傅,居
民家有⽼花窗拿过来,我们可以帮他们修复和复制。在传承的基础上,我们还要创新。创新就是我们完全⽤传统的⼯艺融⼊现代⼈的审美情趣做些家具,但价格肯定⽐市场上机器做得⾼,只有很⼩众的⼀部分⼈才喜欢。因此还不能以此来养博物馆。花窗其实是苏州优雅⽣活的⼀个场景,有了花窗,你的⽣活就优雅起来了。这些想法说起来蛮容易的,但实际做起来并不简单。
  苏周刊:如何让民办博物馆⾛得更远更久,您有什么想法?
  蔡晓岚:民办博物馆⽬前来讲还是很艰难的。就我这个博物馆来讲,硬件设施已经蛮理想了,关键是软件设施。⽬前来参观的⼈还不多,我觉得市民对参观博物馆的意识还不是太强,这还需要社会的引导。当然这需要⼀个过程。另外,我这些花窗别的不说光修补、保养的费⽤⼀年也要⼏⼗万。在国外,有⼀种共同保护的联盟,⼏个企业家共同参与组成⼀个团体,⼈员构成互补,类似于共同保护基⾦会这样的组织。⽬前还没有类似的企业愿意组成这样的联盟。因此民办博物馆靠个⼈来⽀撑也是蛮难的。
  苏州其实搞专项收藏的⼈也不是⼀两个。市委市政府提出,要建⼀百所博物馆,要把苏州打造成博物馆之城。我觉得⿎励办民办博物馆是⼀个很好的思路,它可以弥补国有博物馆在⼈员专业性、场地、展⽰⽅⾯的不⾜,在保护苏州本⼟⽂化的同时,对于提升城市形象,提⾼城市⽂化品位,拉动经济,都会起到很好的促进作⽤。这个是双赢的结果。国外就有很多的私⼈博物馆。如果政府在这⽅⾯的扶持政策更完善些,相信民办博物馆会⾛得更远更久。
  我很愿做⼀个⽰范推⼴的作⽤,⿎励民间藏家办博物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花窗背后是⼀种精致优雅的⽂化
  苏周刊:您对古玩收藏还是蛮有天赋的,您收藏过古钱币、古青铜器、古瓷器、古⽟器、古代杂件等,在古玩界也⼩有名⽓。您怎么会对⽼式花窗情有独钟呢?
  蔡晓岚:其实在收藏瓷器类物件的时候就接触到了花窗,但当时的价格⾮常便宜,300元⼀扇,转⼿也卖不⼤出去。有⼀次,我⽗亲师傅的⼀张⽼桌⼦要卖掉,那是张抄家来的桌⼦,他当时只花了很少的钱买来的,但竟有⼈愿出⼀万元要买,那可是1992年。所以他让我去看看。我看了之后觉得也只是⼀张普通的桌⼦,让他赶紧卖掉。之后别⼈告诉我,那不是⼀般的榉⽊,⽽是⽤黄花梨⽊做的明代的条案。我傻眼了。这次让我下决⼼潜⼼研究我国的硬⽊家具。那年正好碰上⼲将路⼤拆迁,这对我来讲是个好机会,沿线有好多名宅⽼宅,⾥⾯有⼤量的⽊雕花窗,⽽且它们的雕刻⾮常精美,我开始关注并⼤量收购。原⽢肃省博物馆副馆长现苏州⼤学博物馆馆长张朋川⽼师家⾥要装修,听说我收集了不少的花窗,来问我买,但看到我的花窗后,跟我说,你可以做花窗的专项收藏。我当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原来爱好瓷器,这个市场全国已经很成熟了,再不可能在这个领域达到更⾼的⾼度了。⽽花窗这⼀块,当时没有⼈在做,⾄少说那时还没有多少⼈重视。
  苏周刊:仅仅是张⽼师的⼀句话让您之后⼗⼏年⼀直坚持不懈?
  蔡晓岚:张⽼师对我是很关键的点拨。⽽当你⼀旦接触苏式花窗后,你就会发现它的美,太惊讶了,有的即使是现代的⼤师也雕不出这么精美的图案来。⽽当你通过花窗,了解它背后的⼈⽂背景、历史⽂化,你更会折服苏作⼯艺的秀美和精致。花窗之美在于隔与不隔之间,它间隔了空间⼜沟通了空间,窗上见景、移步换景都是靠花窗来完成的。花窗透出了很多⽂化、⼈⽂的信息,它已不仅仅只是⼀个透亮的功能,更是⼀种精致优雅的⽂化。你就会明⽩为什么苏作⼯艺全国闻名?为什么苏帮⼯匠能到北京去
造故宫?⽽当你和它打了⼗多年交道之后,你就会和它有了感情。你的⽣活已经不知不觉地融⼊到了花窗⾥⾯去了。花窗之美已经深深刻在我的脑⼦⾥了。我收有中国最美的花窗,可以说东⼭雕花楼⾥也拿不出我这么好的花窗,另外品种⽐苏州园林⾥的花窗还要多。不仅是收,我还研究,不知不觉中我觉得我的⾝份也在转变,原来在经营古玩⽣意的时候是别⼈出了⼤价就要卖掉,现在出再⼤的价钱我也不卖了。
  我仅仅是这个时代⼀个临时的保管者⽽已
  苏周刊:那您这些花窗只收不卖?
  蔡晓岚:所有的好的、精美的花窗,⼀扇也没卖掉,类似的花窗,只是⼀般雕刻的,我也会出售⼀部
分,毕竟要⽀付⼀些⽇常的开销。2004年,我收集到2000多扇的时候,⼀对法国夫妇愿花1000万元把我这⼉所有花窗都买去。
  苏周刊:结果是您没卖给他们。其间有过动摇吗?
  蔡晓岚:有过,因为毕竟是笔不⼩的数⽬。⽽当时我已经有压⼒了,为了堆放它们每年要付10万元的租⾦。但这2000多扇是从⼏⼗万扇中挑选出来的,雕刻⾮常精美⽽且独特,有⼭⽔花鸟有戏曲⼈物有传说故事。那晚我去仓库⾛了⼀遍,每⼀个四件、六件套的花窗都是我从每个苏州⼈家⾥淘来的。谁卖给
我的,卖的过程中发⽣过什么故事,什么样的场景,我都记得很清楚。这其实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是包含了很多⼼⾎。最后我还是回绝了那对夫妇。后来我越收越多,到3000扇的时候,⼜有浙江的商⼈要来买我的花窗,可以说我再⼀次纠结起来了。
  苏周刊:这次⼜是什么情况?
  蔡晓岚:那时候,我家⾥的房⼦也贷着款,资⾦周转不过来,⽽且买了⼀扇窗不是到此为⽌了,还要去整理修复,还要投⼊的。
  苏周刊:您还是不卖?
  蔡晓岚:我还得坚持呀。精美的、我没有的品种,坚决不卖,哪怕是好朋友跟我翻脸。作为⼀个真正的收藏家,如果把⾃⼰最好的东西卖掉了,还能叫收藏家吗?吃紧的时候,⼯⼈的⼯资发放都很困难,关键是我还在不断地买进。到后来我只能把家⾥的房⼦抵押出去。当时媒体也不停在呼吁,包括苏州⽇报上撰写的《给三千花窗个家》,⽅⽅⾯⾯都很关注。记得2012年那次中央电视台来拍我⽚⼦的时候,那天我仓库正好进⽔了,我忙着要去办理房⼦抵押的事情,那时我真不知道我的钱什么时候会回笼过来。其实这样的抵押有过好⼏次,那
  只是其中的⼀次。
  苏周刊:那您家⼈对此持什么态度?
  蔡晓岚:担⼼。
  苏周刊:只是担⼼吗?不反对吗?
  蔡晓岚:反对也没有⽤。
  苏周刊:东南⼤学教授张道⼀先⽣,还有冯骥才先⽣也曾多次来看过您收藏的花窗,给了您很多⿎励,这是否也是您坚持的⼀种动⼒?
  蔡晓岚:我多次去南京拜访过张⽼师,他的为⼈很让我感动。他跟我说,将花窗抢救出来是别具慧眼的,留住了苏州之窗,也开启了苏州之窗,收集起3000件花窗很不容易,犹如粒⽶成箩,但若把⼀箩筐的⽶倒掉,可就⽆法收回了。
  苏周刊:⽅⽅⾯⾯的关注和⿎励给您带来了信⼼,但从另⼀⽅⾯来讲是否也是种压⼒,⼀定程度上这种压⼒是否是⼀种挟迫,让您骑虎难下?
  蔡晓岚:张先⽣也跟我说过,你如果把这些花窗任意流失或卖给商⼈,你就是⼀个罪⼈。有时会有百感交集的感觉,但也不会因为张⽼师的那么⼏句话就可以压得我不得不怎么怎么做。但如果最后真
的没办法了,我也只能对⽼先⽣说“对不起了”,我可能会在⽹上发布出售的信息:苏州⼈买打⼋折。尽可能让它们留在苏州。这也是我曾经想过的最坏的打算。
  苏周刊:您收藏了这么多花窗,⽽且只收不卖,⽬的到底是什么?
  蔡晓岚:我⼀直想建⼀个花窗博物馆。⼀个⼈到这个世上来⾛⼀遭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我只想留住⼀些苏州的传统⽂化。花窗⽬前看是我的,但从长远来讲,这并不是我个⼈的,它是全世界全⼈类的,我仅仅是在这个时代做了⼀个临时的保管者⽽已。
  保护传统⽂化需要有坚守的精神
  苏周刊:场地的拮据⼀直困扰着您,这是否也让您失去了收藏好东西的机会或有时也只能⽆奈地舍弃⼀些?
  蔡晓岚:除⾮是那些可有可⽆的,我可能会舍弃⼀些,但如果真正是精美的花窗,哪怕卖掉其它东西,哪怕借了钱也要买回来。
  苏周刊:那您有没有想过捐给博物馆?
  蔡晓岚:其实我捐献了不少的⽼式家具,⽐如乌镇筹备“百床厅”时,我⽀持了⼆⼗只雕花⽼床;周庄办
民间栈房,我捐献了所有的明清家具和旧式⽼床;锦溪镇建⽊制品博物馆时,我捐献了顶⼋抬⼤轿;同⾥镇恢复珍珠塔景点时,我捐献了⼀座砖雕门楼和⼀批旧门窗……但对花窗,从我内⼼来讲,我⼀⼼想⾃⼰办个博物馆。另外⼀⽅⾯,我和花窗有了深厚的感情,它就像我的另⼀个孩⼦。博物馆没有那么专业的⼈⼠,也没有那么多地⽅展⽰我的花窗,给他们,他们也是把它们放在库房⾥,或许对他们来讲还是种负担。另外,我还想出本书,把我的收藏故事、把花窗背后的故事和⽂化与⼤家分享。捐掉了,这件事就没办法做了。将来我的孩⼦如果不喜欢,也没有能⼒去保护、传承,交给国家政府来保管也不失为⼀个好的选择,我肯定会帮它们到⼀个最好的归宿,只要我还能撑下去,我就想着⾃⼰去做这件事。
  苏周刊:资⾦紧张、堆放场所受限,但您⼗⼏年⼀直坚持下来了,其间虽然也有⼏次⼀直摇摆不定。是什么⽀撑您这样⼀路⾛下来?
  蔡晓岚:就是两个字:“喜欢”。前⾯讲的,⼀个⼈来这个世上⾛⼀遭,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我从⼀个⼩⼩的古玩商转变成⼀个收藏、研究花窗的专业⼈⼠,别⼈没有做,我做了,这是我⾃⼰觉得⽐较⾃豪的。作为苏州⼈给苏州留下这块传统⽂化的不能说瑰宝,也是⼀些有传统⽂化内涵的东西,我觉得这辈⼦也值了。另⼀⽅⾯,也不是每个⼈都有这个机会可以来做,⽽这个机会已经摆在你⾯前了,或者说落在你⾝上了,你就责⽆旁贷了。
  苏周刊:这⼗⼏年的收藏,您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有,在这⼏种滋味中,哪种感受更深切些?
  蔡晓岚:总体来讲,我还是个很乐观的⼈,如果我的性格不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得太远,所以应该说还是甜的滋味多⼀些吧。甜是⼀种⼼态,也是种信⼼,我还是对事情充满信⼼的,这个信⼼包括⾃⼰给⾃⼰的信⼼,朋友给的信⼼,时代给的信⼼。苏式花窗博物馆终于在⽅⽅⾯⾯的⽀持下建成,也证明了我坚持⼆⼗多年是成功了。当然我也是幸运的,不是所有的⼈坚守了那么多年就⼀定能成功的,所以我要感谢很多,感恩很多。
  苏周刊:这⼗⼏年,您最⼤的感受是什么?
  蔡晓岚:坚持、坚守。那么多艺⼈的坚守,使他们的这份⼿艺能传到我们的⼿上,我们如果不好好地去坚守,那这些优秀传统⽂化可能就会断送在我们这代⼈⼿上,我也希望今后的苏州⼈能把坚守的精神发扬光⼤。有时候我想打退堂⿎了,朋友说再坚持坚持,这是黎明前的⿊暗。尽管只是⼀句话,对我来讲很温暖,给了我坚守下去的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