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声名远播的大理剑川石宝山歌会期间,来自四面八方的各族众都会穿上节日的盛装,到石宝山弹三弦,唱白曲,通宵达旦地打歌狂欢。大理是一个民族众多的歌舞之乡,在众多的白族打歌者中,颜炳英是剑川县唯一的省级非遗“东山打歌”项目传承人。
东山月出来打歌
在剑川东山一带流行的“东山打歌”是一种载歌载舞的集体舞蹈。打歌时,人们三五成,或者数百人围在一起,在歌声中一步一顿,踩着舞步,踏地而歌。自古以来,这种节奏鲜明,风格粗犷,富有原始韵味的“打歌”舞蹈,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1961年10月,颜炳英出生在剑川县金华镇金星村委会江尾东村。从童年起,颜炳英就跟着父母、爷爷和奶奶在打歌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转啊跳啊,其乐无穷。那时的打歌场,在颜炳英
眼里是村子里最热闹最有趣的地方。只要太阳一落山,劳作回来的人们就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打歌场上,踏歌起舞。随着夜幕降临,月亮升起,打歌场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颜炳英家的小院里,我开始了对颜炳英的采访。由于事先通过剑川白曲传承人张福妹的儿子和颜炳英沟通过,所以我的采访相当顺利。
颜炳英告诉我,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打歌就成了村子里唯一的文化娱乐形式……东山打歌的初衷是为了祈求神灵保佑。这种富有律动性的众自娱性舞蹈,一般要在节庆日才能举行。打歌时,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会身穿民族盛装,纷至沓来,通宵达旦地跳,有时甚至会跳到天亮。
剑川是大理州白族人口较多的地区之一。在东山生活的白族自称“义督”,他们认为,只要“打歌”,各家各户就会平安、无病无灾。当然,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看,打歌也可能是白族先民游牧狩猎时代在劳动中创造发展而成的。
“打歌”在白族语言中叫做“达勾”,它包含的意义较广,指的是又跳又唱,也指玩耍、游戏、娱乐。在剑川白族语言中,当地人把东山打歌称之为“达呀撒塞”、“达拉撒塞”。据说这个称呼来源于打歌时反复吟唱的曲调中的衬词“呀撒塞”和“拉撒塞”。
“打歌”所产生的时代,虽无确切资料可考,但从歌舞的内容和艺术特点来看,洱源西山的“哩格高”,以唱为主,动作缓慢抒情,是一种唱、走、舞融为一体的舞蹈。剑川东山的“达呀撒塞”则动作简单古朴,更多地保留了白族原始歌舞的一些特征。
为了说明这一现象,颜炳英打着节拍随口给我唱了一段在剑川广为流传的《十二月调》。
“正月里来气象新,二月到来花芬芳,三月喜听布谷叫,四月秧苗绿茵茵,五月要戴丝线镯,六月火把燃山村,七月要过中元节,八月中秋炕月饼,九月九过重阳节,十月稻田霜雪临,十一月过冬至节,腊月除夕庆丰登。”
颜炳英说,打歌时,一定要先唱《十二月调》,也就是说,《十二月调》是“东山打歌”的“首选”。《十二月调》的内容很丰富,主要叙述一年十二个月中的农事活动。许多人不知道,我们打歌时,一定要先唱《十二月调》,唱完后才能自由对唱其他的调子。自由对唱要当场编词,现编现唱……有的唱劳动,有的唱情歌,有的则唱民间故事……”
“唱词有什么固定的格式吗?”我问。
“当然有,唱词多数为七字句,全部用白族话演唱。”颜炳英笑着对我说。
我抬起头来,望着颜炳英身后連绵起伏的山,想象着颜炳英所说的打歌场景,心里竟有些激动起来。峰峦叠嶂,山高林密的东山,由于交通不便,居住分散,“对面相逢走半天”,使当地白族众的服饰和坝区相比差异较大,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民族民间文化。
在东山,每逢喜庆节日、婚丧嫁娶、起房盖屋或农闲之余,特别是农历七月十五日的“本主节”,当地的男女老少都会身着盛装,三五成地相约到村头碧草青青的空地上,数百人围成圈,纵情打歌、起舞,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呀撒塞”打歌。
颜炳英站起来,一边比划,一边向我介绍说,打歌的动作关键在于腿和脚,身型要“前倾后仰”。打歌的人要全脚掌着地,一步一顿,踏地而歌,形成强烈的节奏感,这种形式适合于多人一起的舞。此外,打歌时还要边跳边唱,曲调结构简练,乐曲整齐划一,节奏强烈鲜明。唱词原始古朴,内容丰富,这种融歌、舞为一体的民间娱乐活动,在民间具有较高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
剑川东山打歌的产生,很有可能与白族先民的游牧和狩猎生活有关。在艰苦的高山游牧
生活中,白族先民为了抵卸风寒,解除疲劳,往往会围火歌舞,这种随意性很强的自娱自乐活动,天长日久后就会逐渐形成“打歌”。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曾经多次参加过少数民族的民间打歌活动,在这种活动中,打歌人同时向前围聚,然后又后撤,或侧身向前踏步聚拢的动作,很有可能就是先人在模拟狩猎时,向野兽发起进攻、围捕的动作,通过长期发展而形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古朴粗犷,带有原始韵味的剑川东山白族打歌,为人们研究白族先民的原始生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据颜炳英介绍,打歌时,参加打歌的舞者要围成圆圈,面向圆心而立。一般分为甲、乙两方,各在一边。常用队形有两种,一种是手扣手连成圆,呈逆时针方向绕圈而跳;另一种是舞者用双手搭扶着前面舞者的肩膀,数百人连成长串,排成纵队,前行后退,呈纵队而舞。
经过多年的传承,声名远播的“石宝山歌会节”已经成为大理白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每年的歌会节上,开唱仪式一般都会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剑川白曲、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霸王鞭、东山打歌等剑川特有的歌舞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主。
通过和颜炳英交流,我了解到,除歌舞以外,“东山打歌”所包含的形式,还包括曲艺表演。如果结合“打歌”与“踏歌”含义的一致性来考虑,那么,追述“踏歌”的历史则还应该更为久远。
在云南历代文史著作如《云南通志》《滇志》及各地州府中,记述“打歌”场面的段落也不少。不过,把“打歌”这一名词最明确地叙述出来的是清代道光年间大理诗人周之列写的《打歌行》。他在这篇诗作的题记中写道:“癸卯正月五日,余寄居霁轩傍舍,村农男妇就屋前隙地吹芦笙竹笛,跌足鼓腹为长夜之乐,名日‘打歌’,殆击壤之遗俗也。”
除了剑川东山打歌,大理地区的洱源西山打歌,也非常类似唐代“边走边唱”的“踏歌”。这种“踏歌”常在喜事或庙会时,围着篝火慢慢走动而唱,很显然,这是一种叙事歌,在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还能在云南的一些民族地区,特别大理地区到其明显的痕迹,不能不让人感到欣慰。
踏歌西行 悠悠山歌解乡愁
在采访中,据颜炳英介绍,人们平常所说的“白族调”,其实就是人们在歌舞时,用白语唱的一种曲调。这种曲调有好几种,除了剑川白族调,还有大理白族调、邓川白族调、洱源西山调、祥云白族调。
剑川的白族调又分为山后调和东山调两种。这两种白族调音调有所不同,格式多样,但旋律都非常优美,是当地少数民族特有的一种文化。
在打歌时,除了用白族话唱白族调外,还用汉语唱“汉调”。“汉调”又称“埂子调”,按地区分,有“邓川调”、“鹤庆甸北调”、“南甸调”、“祥云赶马调”等,这些在大理各地广为流传的“汉调”,伴奏乐器有唢呐、三弦等。从调谱上来看,白族调调谱有《泥鳅调》《割田埂调》《剑川海东调》《普米调》《青姑娘调》《海东调》《大帛曲》等;汉调调谱有《麻雀调》《十二属调》《赶马调》《小郎调》《相思调》等。
颜炳英家所在的江尾东村,属于金华镇金星村委会,是早年从东山搬迁过来的。颜炳英告诉我,其实,“东山”的范围很广,离县城最近的村子有16公里,而最远的却在60公里以上。
自古以来,生活在东山的人们,将他们的生活习俗、风土人情和理想愿望以“打歌”“唱调子”的特有形式沿袭了下来,也使民间的民族文化得以传承。在许多人的心中,家乡有时候就在熟悉的音律里,就在不自觉哼出的曲调中。这些看似平常的舞蹈曲调,其实就是刻在人们记忆深处的那一道道乡愁。
2001年,颜炳英第一次带着一些妹参加了一年一度的石宝山歌会比赛。从那以后,家里人发现,颜炳英就像着了魔似的,在打歌场上变得异常活跃,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听到打歌场上传来歌声,她的双脚就会发痒,然后不由自主地随着节拍动起来……
“李老师,我跟你说句老实话,我这辈子已经离不开打歌了。不过么,尽管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打歌场,也跳了大半辈子了,但我觉得我跳得最好的还是《十二月调》……”顏炳英对我说这话时,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在一瞬间,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因为在近年来对大理州40多个云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采访过程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几乎所有的传承人之所以能够在某一领域里取得非凡的成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只做一件相同的事。
每年农历“二月八”这天,剑川县的金华古城都要举行传统白族民俗活动“太子会”,据说已经延续了上百年。“太子会”那天,来自丽江、洱源、鹤庆、兰坪的数万白族众,身着绚丽的民族服饰,自发汇集到古城,参加规模宏大的“太子游四门”盛会。
颜炳英至今还记得2001年,村里举行“太子会”的情形,因为在“太子会”上,当她和村子里的几个妹一起跳起民族舞时,被县文化馆的人无意中看到了。县文化馆的人当时就过来鼓励她们成立一支打歌队,还当场承诺,只要她们成立起打歌队来,如果县上有什么文艺活动,都可以安排她们去参加打歌。颜炳英和她的妹们之前从来就没有想过,打歌还可以上舞台,决心成立一支“东山打歌队”。从那时起,颜炳英和她所在的“东山打歌队”从来没有缺席过剑川的民族节日。
颜炳英告诉我,几十年来,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参加过多少场打歌了。只要听到打歌调,她的脚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的节拍动起来,欲罢不能……
作为白族民间舞者的颜炳英,其实已经在不经意间把打歌这种民间舞蹈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乃至自己的生命了。我因此想到,我们的生活固然不能缺少代表“云南印象”的杨丽萍,但也不能缺少姜宗德、李宝妹、张福妹、颜炳英等这些代表民族民间歌舞的传承人。正是因
为有了这样一大批民族文化的传承人,作为一种古老民间艺术的“打歌”“唱调子”这些文化,才能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在民间“打歌”所包含的形式,除歌舞以外还包括某种曲艺表演形式,由于“打歌”流行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民族之中,因此“打歌”的音乐也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情形。从音乐的整体气氛来看,剑川的“东山打歌”音乐都是热情奔放、粗犷有力的,它表现了“打歌”的民族开朗大方、豪放不拘的性格。旋律没有什么过多的修饰,往往“一字对一音”,自然地流露出来。而有些却类似于人们在情绪激动时的呼喊声。这与大理州巍山县彝族“打歌”在进行中经常加入大段的集体呼喊相似,这种呼喊能够表现出强大有力的气势,表现了民族积极向上的精神和团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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