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卷第5期           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5Vol .25
Journal of Hubei I nstitute f or Nati onalities
(2007年第5期)            (Ph ilosophy and Soc i a l Sc i ences)              No .52007
收稿日期:2007-03-21
作者简介:黄全春(1974-),男,河南确山人,现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王风》何地歌谣,《黍离》为谁歌唱
———兼谈古代诗歌文化审美积淀及解读方法
黄全春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444)
摘要:《王风》其实就是东周王城洛邑的民间歌谣。对《黍离》主旨的理解,我们应尊重其在历史上积淀的表达忧患之情和故国之思的特定审美经验。
关键词:贬周;体裁;地域;审美经验
中图分类号:I 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1(2007)05-0061-03
  《黍离》是《诗经・王风》第一篇,读之不禁产生
疑问:何为《王风》,《王风》与《雅》有何不同,如何理解《黍离》一诗?
我们知道《诗经》中风、雅、颂是按音乐的不同来划分的,风就是带有地方彩的音乐,十五国风就是十五个地方的土风歌谣。雅是王畿之乐,即周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音乐,当时人们把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音乐看成正声,即典范音乐。但在读《王风・黍离》时不免产生疑问:何为《王风》?一般认为,以《风》为诸侯之诗,天子不入《风》,《雅》是王畿之乐,诸侯亦不入《雅》。既然《风》是地方的土风歌谣,《雅》是王畿之乐,那么在王都地区怎么也会有《风》?
关于《王风》之说,自古以来多有争议。今总结有以下三种观点:
(一)以《风》贬周说郑玄最早提出这一观点。他在《毛诗传笺》中说:“宗周,镐京也,谓之西周;周,王城也,谓之东周。幽王之乱而宗周灭,平王东迁,政遂微弱,下列
于诸侯,其诗不能复雅而同于国风焉。”[1]
同时他在《毛诗谱》中又说:“平王以乱,故徙居东都王城,于是,王室之尊与诸侯无异,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
之王国之变《风》。”[1]
朱熹也认为:“至幽王嬖褒始
生伯服,废申后及太子宜臼,宜臼奔申。申侯怒,与犬戎攻宗周,弑幽王于戏。晋文侯、郑武公迎宜臼于申,而立之,是为平王。徙居东周王城,于是王室遂卑,与诸侯无异,故其诗不为雅而为风,然其王号未
替也,故不曰周而曰王。”
[2]
今人周振甫在《诗经译注》中也持此观点,“平王东迁洛邑,是谓东周,东周已经同诸侯国相似了,所以迁居洛邑王城的诗称之为王风,即王国的诗同诸侯国
的诗一样。”[3]
这一观点曾经是较流行的。持这一说法者认为,《王风》全都是平王东迁以后的作品。那时王室衰微,无力驾御诸侯,其地位等于列国,所以此时所作的诗歌称为《王风》,以示王室之卑。
(二)风是诗的一种体裁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说:“风雅之作,本自有体,而云贬之谓之风者,言当为作雅,由贬之而作风,
非谓采得其诗乃贬之也。”[4]
朱彝尊《义经考》中也认为:“王之风非贬王也,体本风也。鲁之颂非褒鲁也,体本颂也。诗体有风、雅、颂之殊,非雅重于风,
颂高于雅也。”[5]
黄焯也赞同此说:“风本为六诗中一体,风不能为雅,犹雅不能为风也。故风有正变,雅亦有正变,盛衰美刺无不兼顾,岂因褒贬升降而名哉。十四国各以地名,则王亦称其地,然则诸王城者系之王,犹之采诸列国者各系以本国之名,不曰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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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以王城与成周异地,且以别于西都之宗周也。而
谓作者贬之而作风,实为过论。”[6]
这里黄焯明确提出《王风》和《卫风》《郑风》《齐风》等各地的歌谣都是《诗》中风、雅、颂、赋、比、兴六体中的一体。曰《风》曰《雅》并无褒贬之意,体裁亦然。
(三)王以地言,以地域而称风顾炎武云:“邶、鄘、王,列国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太师陈诗以观民间,采于商之故都者,则系之邶、鄘、卫,采于东都者则系之王,骊山之祸,先王之诗率以阙轶,而孔子所寻者皆平王以后之诗,此变风之所以由名也。诗虽变而太师之本不敢变,此十
二国之所以存其旧也①。”
[7]
陆奎勋也持这一说法,他在《陆堂诗学》中说:“《黍离》十篇采自王畿,不称王而奚称?或曰:周可称也。余谓王以地言。自平王历景王,都王城者十二世。敬王避子乱朝,乃迁都成周,义不得舍王而称周。且称周则与周南混矣。故谓以《风》贬周
非也,谓以王者尊周者亦非也。”[1]
这就是说,尊为《王风》,王以地言,王指王城及其附近地区。除顾、陆二人外,顾镇、胡承珙、王先谦等,都赞同这一说
法。陈子展认为“王以言地之说比较为通”。
[5]
对第一种说法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再相信了。第二、第三种说法有异,深究一层,却又大同小异,都认为《王风》是东周王都所在地一带的歌谣。东周王都在何地?王都即王城,王城者周东都王城畿内,方六百里之地。汉代此地属于河南郡,下设有洛阳、河南等县,《汉书・地理志》有明确记载,颜师古对此注云:“洛阳:周公迁殷民,是为成周”;“河南:故夹鄏地。周武王迁九鼎,周公致太平,营以为都,是
为王城,至平王居之。”[8]
故洛邑即王城,也就是今河南洛阳市附近地区。
十五国风就是十五个地方的土风歌谣,也即民间歌谣,《王风》是其中之一,即王城一带地区的民间歌谣。
那么,《王风》与《雅》有何不同呢?王城一带是夏朝旧地,周人称之为“夏”。“夏”通“雅”,“雅”又有“正”的意
思,这就是把东周王城地区当作“正声”的由来。《雅》又分作《大雅》《小雅》。除个别《小雅》诗篇之外,《雅》都是当时文人在特定的时间、为特定的事件而创作的。如《生民》写周人始祖后稷出生和发明农业过程,《大明》写周文王出生到周武
王伐纣这段历史,《出车》写周宣王时南仲征伐猃狁等等。《雅》的使用一般在官方的、正规的场所或仪式上,不是民众随意歌唱的诗歌。《王风》既然是民间歌谣,一般来说都是众性的集体创作,在王城一地自古流传,王城一带百姓随口随地皆可歌唱,表达心声,抒发情感。这是《王风》区别于《雅》的地方。当然,王城乃当时文化昌明之地,文人士大夫比较集中,也不排除《王风》个别诗篇属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有感于时事而采用民歌的音乐曲调填词,然后在民间流传开去。《黍离》一诗就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关于《王风・黍离》的主旨,后世解诗者也有不同阐释。今文三家遗说和古文《毛诗》各异,且有争论。
《毛诗序》中说:“黍离悯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1]316
这是关于《黍离》主
旨的传统阐释。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引用《史记・宋世家》以证实这一说法,他说:“箕子朝周,过殷故墟,城坏生黍,箕子伤之乃作《麦秀》之诗以歌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兮。彼狡童兮,不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过殷墟而伤纣,明此亦伤幽王。但不是生刺幽王,故不为雅耳。”
[4]146
该引证确实有道理,如依据《史记》所载,
这位周大夫应该知道箕子所作之《麦秀》,故仿而作之以伤周室。陈子展赞同这一说法,他说:“《黍离》不像是泛写流浪者的忧愤,当是周天子大夫于役西周镐京,过古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有所闵伤而作。《诗序》所说当有所本,似不为错。”
[5]229
这种说法并非定论,其他说法也有不少。曹植《令鸟恶禽论》认为:“惜尹吉甫信后妻之馋,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圭求而不得作《黍离》之诗。”
[1]315
代表了韩诗之说。王先谦亦云:“吉甫放逐,伯奇出亡,自是西周之事。年岁无考,存疑不知,盖有其传亡在王城者也。”
[1]315
刘向在《新序・节七篇》中认为:“卫宣公子寿闵其兄伋之且见害,作忧思之诗《黍离》是也。”
[1]316
此为鲁诗之说。胡、王二人也对此说提出异议。胡承珙认为:“据《左传》,卫寿窃旌先往,使寿死在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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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①在此需注意一点,《诗经》本十五国风,这里顾氏为何称为“十二国”?据方玉润《诗经原始》“武王克纣,分自纣城朝歌而北谓之邶,南谓之
鄘,东谓之卫,以封诸侯。后邶、鄘两国并入卫,《诗》多卫诗,而尤系其故国之名”,也就是说春秋时人认为《邶》《鄘》《卫》都是卫诗。《左
传》也有记载:“鲁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是其卫风乎!”可见春秋时人认为《邶》《鄘》《卫》是一组诗,都是卫诗。另外,桧国于西周末年为郑国所灭,且只存诗四首,故也有人把桧风称为郑风。此之所以有“十二国”之说也。
先,安得有闵兄见害之事?且使《黍离》果为寿作,当列于《卫风》,何为冠于《王风》之首?其不足据明矣。”[1]316王先谦云:“疑它人窜入,不出中垒手也。”[1]316以上是古人对《黍离》作者及其主旨的各种阐述及争论。
今人研究此诗又提出更多新的见解。郭沫若认为系旧贵族悲伤自己的破产,余冠英认为是流浪者诉述他的忧思,高亨认为是一位有正义感的爱国志士忧时忧国的怨战之作,程俊英则认为是诗人抒写自己在迁都时难舍家园之情。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各有其道理,在此就不逐一妄加评判了。
确实,在诗中人们看不到像《毛诗序》所说直接感慨西周覆灭的语句。但是,由于此诗所蕴涵的那种深挚缠绵的忧国情怀以及悲郁难遣的感伤情绪是如此的感人心魄。于是乎古代治《诗》者大都沿袭《诗序》的观点,而历代文人感慨历史盛衰兴废、感叹自己伤感愁绪,又多引用此诗成句或化用本诗诗意,于是约定俗成,“黍离”一词遂积淀成了感伤国衰时变的专有经典意象,成为这一特定的美学内涵。《诗经》中这种感伤故国表达忧患的情感意识,奠定了我国忧患文学意识的优良传统,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如汉乐府《西门行》“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的生命忧患,曹操《蒿里行》“生民百遗一,念之断
人肠”的时局忧患,鲍照《拟行路难》“对亲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的个人际遇忧患。这些有感于生命短促,时事艰难,壮志难酬的忧患诗句,读之令人顿生悲凉之感。到了杜甫,其忧国忧民的思想境界则更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他把忧郁的目光投向了广阔的社会现实。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哀江头》、“三吏三别”等诗中,他把个人的忧患和社会的困境、人民的苦难紧紧地连在一起。此外,陆游、辛弃疾、文天祥、顾炎武、龚自珍、魏源、梁启超等人,他们作品中无一不流露出浓厚的忧患意识,这些共同构成了自《诗经》以来的忧患意识的文学传统。
既然《黍离》一诗所叙述的历史本事和表达的思想主旨已经难以确切考证,那么今天我们在解读它时,可以暂不考虑该诗原本的主旨。《诗经》中的很多作品在经后人阐述后,赋予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审美意象。正如明人王鏊在《震泽长语》中说:“余读《诗》至《绿衣》、《燕燕》、《硕人》、《黍离》等篇,有言外无穷之感,如君向潇湘我向秦,不言伥别而伥别之意溢于言外,凝碧池头奏管弦,不言亡国而亡国之情溢于言外;溪水悠悠春自来,不言怀友而怀友之意溢于言外;潮打空城寂寞回,不言兴亡而兴亡之意溢于言外;尽得《风》人之旨矣。”[5]229王鏊在此指出了《诗经》往往于其诗中含有言外之意,玩味不尽。历代治诗者根据各自时代的需要更是赋予其不同的内涵,其中一些在流传中逐渐被大多数后来者所接受,于是文化内涵不断积淀于这些经典诗篇之中,并发展成为诗意解读和文化认知的主流,逐渐融入民族的文学传统和审美经验。《黍离》一诗便是如此。因此,我们不妨尊重古人的这一传统审美经验,仍把《黍离》看成一首表达凭吊故国、伤感忧患的诗作。
千百年来,在中国文学中,故宫禾黍就作为亡国之思的代名词不断出现在诗文词赋中。《文选》载:曹植《情诗》“游子叹黍离,处者悲式微”;向秀《思旧赋》“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陆机《辨王论》“故能保其社稷而周其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矣”,这些皆为其例[9]。《黍离》一诗哀思故国的艺术表现手法在唐宋诗人怀古之作中得到创造性地继承与发展,如许浑《金陵怀古》“禾黍离离半野篙,昔人城此岂徒劳”,宋谢翱《过杭州故宫二首》“禾黍何以为守阍,落花台殿暗销魂”等等,皆以禾黍渲染萧瑟凄凉景象,寄寓王朝兴灭之思,人世沧桑之感,情景交融,苍莽悲凉。其它如钱起《过故洛城》、刘禹锡《乌衣巷》、韦庄《台城》、姜夔《扬州慢》等等,或点染荒郊野花,汴堤烟柳,或撮拾萋萋芳草,青青荞麦,全是残宫禾黍之意,把深沉的今昔盛衰之感浑融在诗境中,不言兴亡而兴亡之意溢于言表。
今天我们可以不去理会有关《黍离》作者、本事、主旨的争论,而沿用千百年来已经形成的凭悼亡国之痛、表达忧患之情的特定文化共识和审美经验去理解这首诗歌,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方能很好地解读更多中国古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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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谢亚平(英文摘要下转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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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光宗
The Aetheti c Study and Apprec i a ti on of the English I d i om s
G UAN Chang-qing
(Depart m ent of College English,Hubei Nor mal I nstitute,Huangshi435000,China)
Abstract:English idi om s are the pearls out of the sea of English vocabulary.The aethetic study and app recia2 ti on of the English idi om s hel p s t o reach further understanding and acquisiti on of the language.This paper makes an aet hetic analysis of English idi om s fr om three as pects:the phonol ogical rhet oric figures;the i m agery rhet oric fig2 ures and the cultural connotati ons
Key W ords:idi om s;phonol ogical rhet oric figures;i m agery rhet oric figures;cultural connotati ons;aethetic study
(上接第63页英文摘要)
W here is“W angfeng”fro m?For W hom is“Shuli”Sung?
HUANG Quan-chun
(College of Chinese L iterature and Language,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200444,China)
Abstract:By analysing and discri m inating the theory of“W angfeng”,the essay holds that“W angfeng”is ac2 tually the popular ballad in the e mper or city Luoyi in East Chou dynasty.Si m ilarly,by understanding the the mes of “Shuli”,we should res pect the given aesthetic ex perience that exp resses the feelings of m isery and homeland m iss2 ing which were accu mulated in hist ory.
Key W ords:degrading Chou dynasty;types of literature;regi on;aesthetic exper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