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卷第1期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 ol.25,No.1 1998年1月Journal of Sichuan Normal U niversit y(P 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Januar y,1998
人性的丧失与回归
读托妮 莫里森 心爱的人
王 海 燕
内容提要 心爱的人 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 莫里森最
优秀的小说。莫里森将笔墨集中于奴隶制下黑奴人性的泯灭以揭露种族主义的罪恶。
男女黑奴们被白人奴隶主当作牲畜，被剥夺了人性，导致了人格严重的自我分裂。但
他们为实现自由的生存方式，勇敢地挣脱奴隶制枷锁，担负起对自我的责任，不懈地追
求满溢的人生，表现出坚强的生存意志。最后，在黑人社会的帮助下，他们开始获得充
不能隔绝的爱盈的人生。
关键词 托妮 莫里森 心爱的人 黑人文学 人性 自我意识
如今，每当人们探讨美国黑人文学，总忘不了提到托妮 莫里森。莫里森是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的第五部小说 心爱的人 获1987年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并被公认为她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心爱的人 选材于1855年的一份剪报。一个名叫玛格丽特 加纳的黑人女奴带着她的四个孩子从肯塔基州逃到自由州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当白人奴隶主赶来追捕时，为了不让孩子们重新沦为奴隶，她准备将他们全部弄死，却只用锯条割断了年仅两岁的大女儿的喉咙。莫里森用 赛丝 这个名字代替玛格丽特 加纳。杀婴事件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
心爱的人 的故事始于1873年，正是美国内战结束以后 南部重建时期 。小说的场景分为两部分：故事开始时的辛辛那提附近的乡村和肯塔基州一个名叫 甜蜜之家 的奴隶主庄园。
赛丝因杀死女儿而坐牢。出狱后，她回到婆婆巴比 萨格斯家 辛辛那提布鲁斯通路124号。从此，她被死去女儿的鬼魂及痛苦的往事折磨了18年之久。 甜蜜之家 唯一活下的保罗 D抵达布鲁斯通路124号后，赶走了鬼魂。不久,124号来了一位自称 心爱的人 、样子似婴儿的20岁的女子。 心爱的人 把赛丝当作自己失散多年的母亲，不断责备赛丝抛弃了她；赛丝相信 心爱的人 是大女儿转世还魂。面对 心爱的人 对她无止境的爱的索求，她心甘情愿奉献一切，成为自己母爱的奴隶。最后，迫于生计，赛丝的小女儿邓弗尔走出与世隔绝的封闭状态，求助于黑人社会。黑人妇女们共同将 心爱的人 从124号驱走。她的消失标志着赛丝摆脱了过去痛苦的阴影。
莫里森将笔墨集中于奴隶制下黑人奴隶人性的泯灭以揭露种族主义的罪恶。然而，黑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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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停止对充盈人生的追求。读者首先应理解奴隶制中黑人妇女的悲惨命运及她们求生存的意志。她们被当作动物和生育工具，是男人泄欲的对象，没有任何人格尊严和社会地位。除了地里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家务琐事，她们还不断遭受生育的痛苦。所有这一切使她们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关注自己。
正如巴比 萨格斯从前的主人从不喊她的名字，而她也总是答应着随便他唤她什么。这否定了她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她随时可能成为男人猎取的对象，所以她总是担心被扑倒在地，尤其是当着孩子的面。难以承受的田间劳作损伤了她的臀部，以致于她走起路像一只三条腿的狗。像这样被当作动物并像动物一样行动，巴比 萨格斯缺乏自我意识: 她丧失自我的孤独的内心充满了悲哀。悲哀的是她不知道孩子们被埋在哪里，或者，如果他们活着，已长成什么样子，事实上她了解他们甚于了解自己，她从不知自己在相片中的模样。 (172页)[1]
萨格斯其他七个孩子死的死，卖的卖。在 甜蜜之家 ，她身边唯一的儿子哈尔注意到她行走不便，于是
靠出租劳力为她赎身。她获得人身自由后，才意识到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由更美好。生命中她第一次有了自我意识: 突然她看到了她的手，眩惑之中清晰地想: 这手属于我，这是我的手。 接着她感到胸中跳了一下，发现了另一新鲜事：她自己的心跳。它一直就在那儿吗?这嘭嘭跳的东西?她感到自己像个傻瓜，开始大笑起来。 (174页)
萨格斯一旦有了自我意识，就决心用自己的新发现教育和启迪她的黑人同胞。她 给忠告 爱每一个人，就像这是她的工作 (168页)。她在辛辛那提住处附近的 林中空地 宣讲 自爱 ，号召黑人同胞反对奴隶主阶级灌输给他们的 自我轻蔑 。她请求他们爱身体的每一部分，尤其要爱心: 那黑的、黑的肝脏 爱它，爱它，还有那最好的跳动的心，也爱它。现在听我的，爱你们的心，甚于爱眼睛和脚、呼吸自由空气的肺及你们孕育生命的子宫和给予生命的生殖器，因为这是我们的追求。 (108页)她知道 自爱 是他们获得解放和自由的前提。
继萨格斯之后，赛丝来到 甜蜜之家 。由于白人奴隶主加纳夫妇具有欺骗性的仁慈, 甜蜜之家 似乎真成了赛丝的家。赛丝结婚时，憧憬有盛大的婚礼来证明她婚姻的合法与神圣，同时，宣告自己的成年身分。当她问: 有婚礼吗? (33页)加纳夫人认为她的问话愚蠢而无知。最后她被告知她和哈尔成为夫妇是不错的，仅此而已。赛丝曾天真地向往举行像加纳夫妇那样的婚礼，希望能被当作真正的女人对待，但她注定要失望。加纳夫人是白人奴隶主，她的婚姻受白人统治阶级保护。相反，奴隶不能合法地结合。他们被配对给主人生养小黑奴。尽管赛丝对婚礼的期盼受挫，但她偷偷地给自己缝了一件 结婚礼袍 。这一
行为显示了在种族主义压制下黑人坚持自我要求的倾向。
当加纳夫人的弟弟、学校教师来管理 甜蜜之家 时，赛丝醒悟到 甜蜜之家 是一个 美妙的谎言 (271页)，她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傻瓜。教师对他们的虐待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当她偶然听到教师和他两个侄子讨论她的动物特征时，她明白了自己作为动产的地位。动产奴隶完全受奴隶主支配，没有意志，没有权力，更没有优待权。赛丝认为自己特殊的天真想法破灭了，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奴隶身分。贝奈特指出: 奴隶制将人变为机器。所有蓄奴州的立法机构制定的臭名昭著的奴隶法令赋予奴隶主以极权，从而剥夺了奴隶的人性。路易安娜州奴隶法令规定：奴隶除了为奴隶主服务，不能做、不能拥有、不能得到任何东西。 [2]赛丝进一步意识到教师将来
可能卖掉她的孩子。为了避免家人分离的痛苦，她决意跟 甜蜜之家 其他奴隶一起逃走。尽管教师对他们讲 定义属于定义者而不是被定义者 (第234页)，他们还是显示出为自己定义生活的勇气。
根据逃跑 计划 ，赛丝把孩子们放到蓬车上。当她返回哈尔时，在牲口棚里，她成为教师两个侄子的玩物。他们强行吮吸她因怀孕而带的乳汁。他们因她把这一罪行报告了加纳夫人而用牛皮鞭子将她的后
背打得血肉模糊。赛丝没有到哈尔，便只身逃到俄亥俄河边的荒草地。在伤痕累累、饥饿疲惫、担惊受怕的情形下，她生下第四个孩子邓弗尔。最后，在斯坦普 裴德等黑人同胞帮助下，她渡过俄亥俄河，获得新生。在布鲁斯通路124号与其他三个孩子及萨格斯重逢时，她已是体无完肤、脏乱不堪。为了获得人身自由，她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显示出坚强的意志。她以下的话表明她承担自我责任的决心: 我做成的。我把我们全弄了出来。也没有哈尔帮忙。那是我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 当然，我得到过帮助，许多帮助，但是仍然是我做成的；我做出决定，并付诸实行。现在，我自己得小心警惕。我用我自己的脑子。 (198页)
黑奴妇女除了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外，另一重要作用是生育，为奴隶主增加劳力。1641年，弗吉尼亚州首先宣判黑人为永久隶，随后规定黑奴的后代也同样如此。一次偶然的机会，保罗 D 明白了赛丝的身价比他的大得多，因为她是 无需花费便能再生产的财产 (281页)。教师因赛丝生育能力强而看重她。他试图将她抓回去，因为她至少还有10年的生育时间。黑奴只有在有用时，才被认为有价值。当教师看到赛丝杀婴的场面，便以为她疯了，因此，毫无价值，不值得再抓回去。赛丝的杀婴行为是奴隶制逼迫黑人人性泯灭的后果。吉那 维斯克指出: 这种族主义社会逼迫其受害者抵抗：残杀被认为比重新沦为奴隶更具人性。 [3]赛丝表面的残酷无情隐藏着她深深的母爱：保护她的孩子逃脱她所经历的最恶劣的人生境遇，使其不在童年遭受心灵的创伤。通过这一行为，赛丝试图在一个剥夺母权的社会声称，做为母亲，她有权对孩子做她认为对的事。
莫里森对 心爱的人 中黑人男性的刻划在她所有小说中最丰富而无与伦比。他们求生存的意志同黑人女性一样强。
在白人教师的肆意虐待、残酷压制下, 甜蜜之家 的男黑奴过着非人的生活，他们被当作牲畜，被剥夺了人性。教师观察记录他们的言行，以此证明黑奴需要白人的管教才能脱离野蛮的生活。这些意识到只有在 甜蜜之家 ，靠加纳先生赏光，他们才能是男人，否则，他们便是: 无牙的看门狗；无角的公牛；被阉割的载重马，任其嘶鸣，不会人语。 (155页)教师剥夺了他们的，这象征着他们男子汉气概的丧失。然而，在他们一无所有的世界里，他们奋力争取存在的意义。这表现在他们策划集体逃离奴隶制庄园，以寻求自由的存在方式。
在逃跑中,6 0被追捕者抓获，但他奋力拚搏，引吭高歌，纵声大笑。这是自我肯定的表现。在他高呼 7 0!7 0! (278页)时，他自信他在爱人身上留下的生命之种将获得自由。
哈尔从田里返回通知赛丝与大家一起逃跑的信号已出现时，碰到赛丝乳汁被窃取的场面。受到奴隶制思想意识的毒害，在妻子被白人奴隶主侮辱时，他不敢采取行动保护她，因为同主人作对是犯罪行为。这一精神上的被阉割，导致他最终精神崩溃。哈尔的无能和毁灭是奴隶制强加于黑奴的 自我否定 的一例。他的毁灭是他的母亲、妻儿及朋友的重大损失。他的经历亦是73第1期王海燕：人性的丧失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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