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诗经爱情诗中的女性形象
前言
《诗经》研究已为数不少,而《诗经》的女性探究还有非常丰富的内涵尚待发掘,在《诗经》所描绘的纷繁芜杂的时代画卷中,女性社会无疑是最多姿多彩的一部分,305篇诗歌中涉及女性生活的达到1/3以上,这众多诗歌充分展示了《诗经》女性多情的世界和丰富的生活,或纵情放歌,或向隅低吟。女性在《诗经》中如此重要,以至于游国恩先生认为:“与其说‘风骚’代表《诗经》与《楚辞》,倒不如说代表女性”。《诗经》中很多诗歌可以确知是出自女性,其中包含着丰富而独特的女性形象,它们是《诗经》女性研究的基点,亦是重点。
《诗经》作品多以直接抒情言志出之,且多以女性为主角,然而从汉代以来的各注家,在解释《诗经》的时候,对诗中女性独特的情感、女性复杂的思想大多从诗教出发,把吟咏性情的民歌曲解为警世的教条,虽论及了《诗经》时代的一些女性观念,但未关涉女性形象。女性观念与女性形象的区别在于女性观念是指所有与女性相关的认识,而女性形象主要强调女性化的(具有时代女性特征的)角认知,女性化的思维、判断等。《毛传》、《郑笺》、《孔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诸家一脉相承均以“美刺”论诗,朱熹等人正视《诗经》中女性情思的存在,朱熹在《诗集传·序》中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歌咏、各言其情者也。”又说:“人生而静,天之
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之于咨磋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朱熹认为《诗经》中的多数歌谣是男女表情达意的心性之作,承认了诗中存在的女性思想和女性情感,但他在具体的诗篇解读中又用“讳淫”、“刺淫”的态度对待其中的女性的思想与情感,终究不能客观地对待诗中真实存在的女性形象。此间的《诗经》女性形象研究,还不能称之为研究,只能说一些注家那里看到了《诗经》女性形象研究的萌芽,而《毛传》等注本虽抹杀了《诗经》的女性形象,但其中一些女性教化的注文对于更好地了解《诗经》时代的女性形象无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1《诗经》的女性形象概述
《诗经》是一部诗歌集,其跨时约五百年,其跨域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和湖北,其函括之阶层从野民到贵族,因而《诗经》所展现的人民生活也必然呈其异趣,诚如
《绪论》中所说,女性是《诗经》一道夺目的风景线,在《诗经》里我们既可见如大自然一样鲜活自由的女性,又可闻受重重社会压抑的女性哀怨之声,这些截然不同的《诗经》女性生活呈现之中,我们清晰可见丰富而独特的女性形象,从文本内容来看,《诗经》女性形象主要表现为两大特质:(一)对爱情和婚姻特有的关怀和敏感,(二)对女性生命本质和人生价值的张扬与追求。
不能隔绝的爱1.1爱情形象
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间而后在性本能的冲动下野合,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对生命本能的一种尊重,但它毕竟没有上升到爱情的精神层面。爱情是在传宗接代的基础上产生于男女之间,使人能获得特别强烈的肉体和精神享受的这种综合的(既是生物的又是社会的)互相倾慕和交往之情。爱情形象与生俱来,既源于人的生命本能,又是人类所特有的高级精神活动。对于爱情的大胆热烈追求体现了《诗经》女性对生命性灵完整的渴望。
对美好爱情的渴求、对现有爱情的热烈与投入、对认定爱情的忠贞不渝,《诗经》的女性爱情歌唱呈此三种不同之情境。因为民间风俗的影响,女性爱情形象在郑卫地区表现得尤其明显。
《卫风·淇奥》中的少女描绘自己的意中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倘兮,赫兮恒兮。有匪君子,终不可援兮!”她盛赞这位美君子品德高尚,学问精深,才华出众。美充于内,威仪著于外。不吝连用四个比喻以排比、感叹的句式,尽情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钟情。于此,少女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生理的满足,在她的爱情追求里男子威仪外表和充实的内美缺一不可。
面对异性的第一次心动、藏在心中的单恋的情感无法宣泄时的痛苦和忧伤被《陈风·泽阪》中的女子真切地表达出来。
泽阪
彼泽之破,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痞寐无为,涕泅济沱。
彼泽之破,有蒲与商。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痞寐无为,中心惘捐。
彼泽之破,有蒲苗苔。有美一人,硕大且俨。痞寐无为,辗转伏枕。
毛、郑均言此诗乃“刺时”之作,卫灵公君臣淫于其国,使国内淫风大行,此或可视为诗之背景,但决不是诗之主旨,此乃女子怀人之诗。“伤”,阳的借字,阳和“殃”、“印”通用,都是女性第一人称代词,表明了此诗的女性口吻。女主人公对“硕大且俨”的“有美一人”的深情向往,她爱得刻骨铭心,忧心如焚,先是“伤之如何,痞寐无为,涕泅傍沱”,既而“中心捐惘”,“辗转伏枕”,任凭情感波荡起伏。少女神不守舍的神貌也刻画得淋漓尽致,呼之欲出,从中我们可以见出她“柔怯而任情的女性意态”,而她所向往的爱情男主角也是庄严高大、品德美好的内外兼修之人,“卷”指品德美好,“俨”,矜庄。
“画饼充饥”的单恋只是爱情之旅的起程,真正热恋中的女子又是怎样的情形呢?看《郑风·子拎》:
青青子拎,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网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由诗第二章的“青青子佩”可知,这是一首女性诗人的作品,她的抒情对象是个系着青佩玉带子的男子,
周代佩玉是男子的标志性行为。诚如程俊英所言:“这是一首女子思念情人的诗。”《毛诗序》说此诗刺乱世学校废,盖由“青青子拎”而来,“青拎者,青领也,学子之所服。”正因此乃学子与女子相会之诗,而古时学宫制度是要求男女隔绝的,故有《毛传》之言。诗中女子在城头等候她热恋的男子,感觉时间过得很慢,男子久久也不出现,她“挑兮达兮”甚是焦急,“青青子拎,悠悠我心”思念绵远修长,只有一天没见面,好象隔了三个月。一天的时间在女子的感觉里变得象三个月那样久长,可见其对男子的思念的程度........
战争和摇役带来的男女失衡
战争就必然有生命的毁灭,最终的胜负双方都会有大量的士兵死亡,负方甚至全军覆没。《左传》曾记载庄公十年的齐鲁长勺之战,齐军既败而逃,鲁军又乘胜追击,把齐军的残余力量也彻底歼灭了。又如公元前260年秦赵长平之战,赵降卒四十万人被活埋于长平谷口。
国家从民间征招的士兵主要是正值适婚之龄的青壮年男子,青壮男子被困战场及死亡,对民间的自然生产和人类自身蕃衍形成了巨大影响。少女失时之忧,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催生出的。正常生活空间里的女多男少,造成很多女子因嫁不出而过了适婚年龄,“失时”于是成为此时期举国上下的一个重大问题。国家甚至颁布法令以期解决这一问题,《周礼·地官·媒氏》:“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书之。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
者而会之,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管子·入国》云:“所谓合独者,凡国、都皆有掌媒,丈夫无妻曰鳄,妇人无夫曰寡,取鳃寡而合和之,予田宅而家室之,三年然后事之。此之谓合独。”
丈夫的远役不归或战死都会使陷女子于凄苦之境,使女子在寄居的夫家更为孤立。孤单的处境使她更容易对丈夫产生依恋,这种依恋在寂寞中转化为思念,时时刻刻怀揣在她的心里,不管是闲暇的时候还是劳动的时候,夹杂着不安、担忧和期盼,因为战争总是意味着危险和死伤,她多么希望丈夫战争能够早日结束,丈夫能够完好地归来。
征夫的长年不归,给家中妇女带来的何止是情感的煎熬,寂寞的处境善可忍耐,忧愁的眼泪亦可抹去,而生子的愿望却必须要丈夫归来方能实现。如前所述,生育于《诗经》时代之妇女是如何之重要,是其人生价值的最高体现,但战争和摇役却阻碍着女性的这一愿望。
总结
《诗经》女性呈诗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不论是恋女、怨女、新娘,还是弃妇、思妇,都体现出极其浓烈的情感化的审美特质,她们毫不掩饰地倾诉生命中的快乐、烦恼以及欲求,内在的强烈情感与欲望呈一种向外宣泄、张扬之势,都是中国古代女性的真实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