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慈悲
作者：Ｑｉａｎ　ｑｉａｎ
来源：《男生女生(银版)》2005年第11期
        一、那一年的情书
        遇见杨羽的那一年，我还是个很嚣张很争强好胜的孩子，总是骄傲地仰起头，像只羽翼刚刚丰满的小公鸡。与其说是杨羽改变了我，不如说是他让我到了真正的自己。
        高中的时候，我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入这所重点中学。校园大门口张贴的红榜上高高地写着我的名字，于是我理所当然地骄傲起来。开学第一天老师让我当班长，我开始晃动着长长的马尾辫穿梭于各科老师办公室之间，背挺得直直的，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
        也许女孩子干练的样子是很吸引人的，开学不到一个月，有同班的男孩子写情书给我，漂亮端正的字体，缱绻羞涩的语句，没有署名。我只看了开头和结尾，就在安静的自习课上忽地走到讲台上，大声地说，不管是谁，以后不要再写这种无聊的东西给我。说完把那封信狠狠地拍到讲桌上，啪的一声，生硬而冰冷。教室内一片哗然，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不久之后，尽管我在班里没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也还是听说了种种刺耳中伤的话。比如说我故做清高，比如说我装腔作势，比如说我得意忘形。我装出充耳不闻的样子，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问题，这又有什么错呢？
        二、温柔的救赎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周五下午，在我主持的班会上，一男生在下面公然起哄，教室里一片混乱。为首的叫刘铭，是个很叛逆的孩子，打架很厉害，他生气的时候全校的人都要绕道走。我与他几乎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班主任此时并不在教室里，我站在讲台上望着底下那一喊着“恶心，下去吧”的男生，错愕地说不出话来。时间仿佛停止，我僵在那里，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摆脱这尴尬的状况，只是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程诺你不能哭，一定不能哭。眼泪在眼眶里翻滚，从未有过的耻辱击溃了我的心。
        就在那个被拉长的瞬间里，杨羽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有片刻的失神，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他那样笃定地挡在我面前。刘铭最终不屑地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杨羽私下里很认真地对我说，程诺，你一向看起来很厉害的，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那么软弱呢？以后不要总是逞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我不要你把委屈藏在心里。
        从那以后，杨羽开始把我当作小妹妹一样疼爱。一向骄傲狂妄的我，在他面前却总是温顺而乖巧的样子。因为杨羽曾经用宽厚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头发对我说，程诺，你安静的样子就像在晒太阳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过来拍拍你的头。我眯起眼睛，仔细地欣赏杨羽清澈而干净的笑容，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简单而美好的一件事情。
        杨羽和刘铭本来是很好的朋友，因为上次事件而闹得很僵。杨羽半开玩笑地说，别人都说我是重轻友，为了你这个黄毛丫头把哥们儿都给得罪了。可是程诺，很多时候你也应该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写情书给你的男孩子，你也许不知道你那天的一席话对他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三、冰释前嫌
        年级里举行歌唱比赛，老师说我和刘铭的声音好听，执意让我们组成一组去参赛。站在
办公室门口的我们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心里暗暗叫苦，真是冤家路窄。他是第一个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的男生，可是事实上我却不是那么讨厌他。也许因为是他给了我接近杨羽的机会，使我得以体会喜欢一个人的那种绵长而温暖的幸福感。
        单独留在教室里练歌的时候，我发现刘铭并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不知何时起，他看我的时候眼神里开始是闪动着羞涩的光，并不是以前那副恨我入骨的样子。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沙哑的感觉，听起来沧桑而多情，像极了我喜欢的林俊杰。彼此欣赏总是容易产生许多默契，我们合唱的《有一点动心》在校际比赛里得了一等奖。一起上台领奖的时候，我侧过头去，看到他年轻而英俊的面容在金的阳光下一点一点的泛出红晕，像被夕阳染红了的云。
        杨羽微笑地看着我们说，这样多好，冰释前嫌。其实你们俩个很配的，不觉得吗？
        刘铭腼腆嗔怒地推了他一下，低下头不敢看我。而我的心却猛地一沉，心想杨羽该不会是误会了我和刘铭之间有什么吧？我喜欢的人是谁，难道他真的没有感觉么?
        于是我在放学的时候拉着杨羽的袖口说我胃疼要他送我回家，他焦急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一边扶着我小心翼翼地走一边不停地柔声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定又是乱
吃东西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按时吃饭，你看你又不听……杨羽就是这样的，每当我生病的时候他就唠叨得像唐僧一样。
        杨羽，我喜欢你。我不动声地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曾经在心中百转千回的话。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沉默像一片海，起伏的暗涌一波一波地撞击着我的心。我是典型的白羊座女子，做事冲动，不顾后果。或许我太相信自己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杨羽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出于善良。
        小诺，你认识许天蓝吗？沉默良久，杨羽艰难地开口。
        我怔住，半晌之后慢慢地点头，我知道她，是三班的学习委员吧，很文静的一个女孩子。
        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妹妹，也是我心中惟一喜欢的女孩子。可是小诺，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我哑然，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心忽然疼得麻木起来，像被闪电击中的树木，铿锵地断
裂开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我轻轻地脱下他的外套放到他手上，故做轻松地说，其实我今天所有的话都是骗你的，我的胃根本就不疼。话音未落，我已经用尽全身的力量地向前方跑去，眼泪顺着脸颊挥洒到空气中，绝望地蒸腾。
        四、温柔的慈悲
        杨羽仍旧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甚至比以前更加体贴入微。班级日记，课堂笔记甚至数学作业都抢着帮我写，他说，小诺，你本来就是应该被人宠着爱护的女孩子，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一切如初。我们有足够的默契，绝口不提那天我曾经在放学的路上突兀地对他说喜欢。
        刘铭与杨羽的关系再一次恶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又是因我而起。放学的时候我在走廊值日，正拿着拖把来回挥舞的时候，听见教室里传来刘铭的声音。
        “你明明喜欢天蓝，却还要给程诺希望。像你这样贪心的人，根本不值得小诺喜欢。”我透过门缝看到杨羽长长的影子，宁静而沉稳。
        “刘铭，我们是好兄弟。不要为了一个女孩子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你不是跟我说你很喜欢她吗？那你就去追啊，去她身边照顾她疼她爱护她，跑来跟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刘铭没有再说话。意外的是，我的心竟然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我只是淡淡地笑，忽然猜想那封未署名的情书应该就是刘铭写的吧。所以他才会在我主持的班会上带头起哄，又在杨羽面前为我不平。
        可是他也许不明白，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执迷不悟的。其实我明知道杨羽不喜欢我，也明知道我和他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果，却还是留恋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尽管那只是类似施舍的同情，温柔的慈悲。只要可以站在他的身后，我愿意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与坚持。
        明亮的青春岁月就在这不明朗的单恋中一点一点地从指缝中划过，杨羽仍然是不忍心伤害我，而我也仍然是情有独钟。渐渐与许天蓝也熟络起来，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温柔善良优雅大方，的确比我更适合杨羽。
        只是不知道以这样的方式相互陪伴，对于我来说是否算得上是幸福。我贪婪地享受着杨羽对我的好，我明白总有一天我要放弃。
        校园里的槐花又开了。一年又一年。岁月如歌。
        五、往南往北
        毕业之后，杨羽与天蓝一起考到杭州读大学，可以每天享受西湖缱绻的美景。我刻意地留在北方，说喜欢这冬天纷飞的雪，纯净而厚重，仿佛可以掩埋所有的回忆与疼痛。刘铭与我同校不同系，一个星期总要来我蹭几顿饭，然后又忽然良心发现般请我去吃必胜客。
        无意间问起很多年前的那封没有署名的情书，刘铭竟然淡淡地摇头说不是他写的。我假装嗔怒地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刘铭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东西，然后模糊不清地对我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苦去翻这陈年旧账。
        北方的天气总是有些生硬。初秋的时候阳光暖意融融，风却仍旧凛冽得有些刺骨。站在学校的操场中央，接到杨羽的电话，一如既往磁性而明亮的声线。“小诺，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江南的明丽初秋，应该是很温暖繁华的吧。”
        “嗯。我是站在西湖边打电话给你的。开心吗？”他仍然喜欢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刚要说些什么，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熟悉的女声，纤细而娇弱，春雨般的温润。
        “温柔的倾诉吉他谱喂，是小诺吗？我是天蓝。正跟杨羽站在西湖旁边呢，这里好美。你以后一定要来看我们哦。”天蓝的声音总是那样充满了朝气，像冰澈的泉水，有种令人清醒的凉意。
        我轻轻地说好，然后按断了电话。仰头看着淡淡阳光穿过天空中高远的白云，丝丝透出金来，仿佛时光的痕迹，那样轻描淡写的样子，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往。
        六、缘起缘灭
        哲学书上说，有开始，就会有终结。我和杨羽从未开始的爱情，也终于到了烟消云散的时候。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快，天蓝的生日就在初冬。我站在湛蓝天空连绵的浮云下打电话给杨羽，说，天蓝的生日礼物我已经寄过去了，算好了时间，应该今天就能收到。帮我祝她生日快乐。
        杨羽，从今天起，我们就真的只是朋友了。
        以后不要再对我那么温柔，我会被惯坏的。慈悲有时也会夹杂伤害，同情永远不是爱情。
        斩钉截铁地按断了电话，生怕自己再听到他的声音会后悔会留恋。忽然有些淡淡而心酸的轻松，那些经年的过往，总有一天会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