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精读」钱钟书：《诀别》
编者寄语
时隔三十几年，重温经典，再读钱钟书先生的文化讽刺小说《围城》，本人别有一番感悟。“婚姻是一座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去。”但是我觉得：“围城”不仅象征了方鸿渐等知识分子在爱情、婚姻、事业上的追求、挣扎、痛苦、幻灭、绝望的艰难历程和矛盾心态，更象征了人类的生存困境。本文是原著节选部分，主人公方鸿渐和唐晓芙的感情纠葛，终于在苏文纨的添油加醋的挑唆下矛盾激化。在那个阴郁的连雨天，一向优柔寡断的方鸿渐最后做出了怎样的抉择？让我们一起走进文本，了解详情。
文 本 研 读
（注：>>>处为文章精析）
诀别
 作者：钱钟书
当夜刮大风，明天小雨接大雨，一脉相延，到下午没停过。（山雨欲来风满楼。用环境描写渲染紧张的气氛，为后文写二人的感情破裂作铺垫。）鸿渐冒雨到唐家，小居然在家；（“居然”，写方鸿渐感到意外，与下文来过两次相呼应，暗示唐小对他的疏离。）他微觉女用人的态度有些异常，没去理会。一见唐小，便知道她今天非常矜持，毫无平时的笑容，出来时手里拿个大纸包。（方鸿渐细微的观察。体现他对唐小很在意，但在这段爱情中很卑微、很被动，为下文情节做铺垫。）他勇气全漏泄了，说：“我来过两次，你都不在家，礼拜一的信收到没有？”   
“收到了。方先生，”——鸿渐听她恢复最初的称呼，气都不敢透——“方先生听说礼拜二也来过，为什么不进来，我那天倒在家。”   
“唐小，”——也还她原来的称呼——“怎么知道我礼拜二来过？”
>>>对彼此称呼的特别强调。显示两人间的感情隔膜，预示二人的分手。别想她   
“表的车夫看见方先生，奇怪你过门不入，他告诉了表，表又诉我。你那天应该进来，我们在谈起你。”
>>>表的出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我这种人值得什么讨论！”   
“我们不但讨论，并且研究你，觉得你行为很神秘。”   
“我有什么神秘？”   
“还不够神秘么？当然我们不知世事的女孩子，莫测高深。方先生的口才我早知道，对自己所作所为  一定有很满意中听的解释。大不了，方先生只要说：‘我没有借口，我无法解释，’人家准会原谅。对不对？”   
“怎么？”鸿渐直跳起来，“你看见我给你表的信？”
>>>对话描写。唐小阴阳怪气、“引经据典”的回答，戳痛了方鸿渐的心。   
“表给我看的，她并且把从船上到那天晚上的事全告诉我。”   
唐小脸上添了愤恨，鸿渐不敢正眼瞧她。   
“她怎样讲？”鸿渐嗫嚅说；他相信苏文纨一定加油加酱，说自己引诱她、吻她，准备据实反驳。
>>>从“跳起来”到“不敢正眼瞧”再到“嗫嚅”，一系列动作、神态、语言描写，活灵活现，把一个内心猥琐、虚弱的人物形象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了。
   
“你自己做的事还不知道么？”   
“唐小，让我解释——”   
“你‘有法解释’，先对我表去讲。”方鸿渐平日爱唐小聪明，这时候只希望她拙口钝腮，不要这样咄咄逼人。“表还告诉我几件关于方先生的事，不知道正确不正确。方先生现在住的周家，听说并不是普通的亲戚，是贵岳家，方先生以前结过婚——”鸿渐要插嘴，唐小不愧是律师的女儿，知道法庭上盘问见证的秘诀，不让他分辩——“我不需要解释，是不是岳家？
是就好了。你在外国这几年有没有恋爱，我不知道。可是你在回国的船上，就看中一位鲍小，要好得寸步不离，对不对？”鸿渐低头说不出话——“鲍小走了，你立刻追求表，直到——我不用再说了。并且，据说方先生在欧洲念书，得到过美国学位——”
>>>面对唐小连珠炮似的责问，方鸿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口之力了。这些“罪状”虽有苏文纨的添油加醋的份，但毕竟接近事实。方鸿渐下一步如何反应？设悬念，吸引读者阅读兴趣。   
鸿渐顿足发恨道：“我跟你吹过我有学位没有？这是闹着玩儿的。”
>>>被揭穿了，说“闹着玩儿的”，不学无术，空虚无聊，玩弄感情。其劣根性昭然若揭。   
“方先生人聪明，一切逢场作戏，可是我们这种笨蛋，把你开的玩笑都得认真——”唐小听方鸿渐嗓子哽了，心软下来，可是她这时候愈心疼，愈心恨，愈要责罚他个痛快——“方先生的过去太丰富了！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鸿渐还低头不响——“我只希望方先生前途无量。”
>>>本以为到了真爱的唐小内心很矛盾：气愤和心疼交织，心理描写真实、细腻。   
鸿渐身心仿佛通电似的发麻，只知道唐小在说自己，没心思来领会她话里的意义，好比头脑里蒙上一层油纸，她的话雨点似的渗不进，可是油纸震颤着雨打的重量。（作者从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对方鸿渐的内心世界做了形象地描绘和深刻地剖析。）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绝望地明白，抬起头来，两眼是泪，像大孩子挨了打
骂，咽泪入心的脸。（神态、动作描写。生动而形象地表现了方鸿渐万分委屈、彻底绝望的心理状态。）唐小鼻子忽然酸了。“你说得对。我是个骗子，我不敢再辩，以后决不来讨厌。”站起来就走。
>>>方鸿渐在唐晓芙“确凿”的指责下，他认为这段感情已经无可挽回，决定彻底放弃，这一情节有力地表现了方鸿渐的心虚、懦弱。   
唐小恨不能说：“你为什么不辩护呢？我会相信你，”可是只说：“那么再会。”她送着鸿渐，希望他还有话说。外面雨下得正大，她送到门口，真想留他等雨势稍小再走。鸿渐披上雨衣，看看唐小，瑟缩不敢拉手。唐小见他眼睛里的光亮，给那一阵泪滤干了，低眼不忍
再看，机械地伸手道：“再会——”有时候，“不再坐一会么？”可以撵走人，有时候“再会”可以挽留人；唐小挽不住方鸿渐，所以加一句“希望你远行一路平安”。她回卧室去，适才的盛气全消灭了，疲乏懊恼。女用人来告诉道：“方先生怪得很站在马路那一面，雨里淋着。”
>>>虚实相应。心口不一的唐小，懦弱无能的方鸿渐，让他们的爱情走到了尽头。
   
她忙到窗口一望，果然鸿渐背马路在斜对面人家的篱笆外站着，风里的雨线像水鞭子正侧横斜地抽他漠无反应的身体。（形象的比喻。突出了此时方鸿渐急切、悲痛、麻木和决绝的复杂内心。）她看得心溶化成苦水，想一分钟后他再不走，一定不顾笑话，叫用人请他回来。这一分钟好长，她等不及了，正要吩咐女用人，鸿渐忽然回过脸来，狗抖毛似的抖擞身子，像把周围的雨抖出去，开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