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追踪
作者:暗香
来源:《牡丹》2014年第07
        暗香,本名尚成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世纪三友影视公司编剧。主要作品有电视剧《盛宴》《冲出迷雾》;长篇小说《闷骚》《闷骚》《绞胎》;古诗词解析《桃花得气美人中》《愿得一心人:诗词中的红颜往事》散文集《放慢脚步,等等自己的灵魂》《人生若无香水惑》等。曾于《意林》《文苑》《妇女》《女友》《北京晚报》《大河报》等全国各大期刊报纸发过百万文字。
       
        小米风火轮一样闯进8818房间时,姜丛正端杯茶站在落地窗前,用眼睛临摹上海的街景。他刚送走前来调查忻毅案子的周警官,说得嗓子划根火柴都能点着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因为他对忻毅并不太了解,就像在宋词里出相对论,在唐诗里出牛顿力学般笨拙。
        姜丛来上海拍戏已经两个月了。在剧组的每一天都是鞭子抽着走的——赶进度、赶演员的档期、赶在赞助酒店的合同到期前杀青……一切都在金钱大棒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这会儿难得清静,姜丛总算有时间品味下和女友分手的痛苦了。这是他的第三次失恋。姜丛的三任女友无一不是艺术院校在校或毕业的学生,个顶个的漂亮,连做的梦都齐整划一——想借助姜丛进入剧组演个角。可定演员哪由得着他这个小剧务说了算?发现只能演些卖鱼的、推车的、或被鬼子蹂躏的演后,她们又都齐整划一地更弦易辙,跳进了制片人、导演、副导、大咖等能掌控演员命运之人的怀中了。
        作为剧务,整个剧组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姜丛的事,因此他忙得没时间为那帮来来去去,用身体做吸管,把男人当花采的女孩子们悲伤。
        姜丛对失恋的悼念还没几分钟,就被闵小米给终结了。她苍白的唇里吐出忻毅在哪儿后,就变成了一枚哑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闵小米眉眼弯弯,嘴巴小巧,很有点糯米养出来的江南美女韵味。白皙的脸上泛着惊喜、不确定、忐忑不安、羞怯等万种情绪,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别样的火焰。这种火焰姜丛再明白不过,它们叫希望,他的每任女友刚与他结识时,眼中都有这种火焰。
        你也是忻毅的?姜丛陈坤式的大眼睛眯成了孙红雷,刚进口的茶还没溜达到胃里呢,就反常规逆流而上,差点吐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还有人他?谁他?他在哪里?他还好吗?闵小米从姜丛的话中听出了岔道,一连串抛出了四个问号。
        坐下来歇会儿吧。姜丛给闵小米沏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来。具体地说,闵小米是第四个来剧组忻毅的女孩子了。今天早上他还接待了一个。
        ……到底在哪?闵小米并没喝茶,虽然她略起干皮的唇急需水的灌溉。
        他已经走了,十天前就走了。姜丛扔臭鸡蛋般,将答案扔了过去。
        忻毅在剧中只是跑龙套的角,还不好好演,夜夜外出女孩子鬼混,白天在现场哈欠连天的,导演一怒之下将他PASS掉了。他前脚走,一朵朵花似的女孩子就飘进了剧组,说他打着剧组的幌子,不仅骗了人家身体,还骗走了大笔财物。剧组联系他时,却发现那小子已经停机了,看来知道自己屁股上的屎没擦净,换号了。无奈之下,老板只好让报了警,还把替忻毅擦屁股的活交给了姜丛——但凡再有人来剧组忻毅,全由他接待。
        他都骗你些什么?多少钱?姜丛估摸闵小米也是被骗的女孩子之一。说实话,现在有太多的女孩子在做青春借贷人,她们端着十八岁的面孔,却怀揣三十八岁的精明,想用青春美
妙的躯体换来些什么。因此姜丛的同情心对她们向来吝于施舍。
        闵小米诧异地看着姜丛,眼睛变成了水底受惊吓的鱼,四处逃蹿。她不明白姜丛为什么要这样说?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报案,负责忻毅案的周警官应该还没走远。姜丛说着拿出了电话。
        不,我不要报警!闵小米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阻止了他。
        姜丛的眼睛里刹时飞出一万个问号,等待闵小米的答案。
        ……,我叫闵小米……是忻毅的未婚妻,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想到他。你知道他在哪吗?闵小米开始大口喝水,语速很慢,充满太多的不确定和恍惚,甚至是咬人的疼痛。
        可姜丛仍从她话中听出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定。她没有前三个来忻毅的女孩子那般歇斯底里、苦大仇深,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或者她根本不关心忻毅曾经有过几个女人,付出过多少亿的精子,骗了人家多少钱财。仿佛她爱的男人只是被秦始皇抓走去修长城了,而她是跋山涉水寻夫的孟姜女。
        姜丛从闵小米身上看到了一种金属的特质,不,金属还有锈蚀老去的时候,她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特殊材料淬炼后的坚韧——不腐蚀不生锈没有疲劳期。相比之下,自己的三任女友连他妈一张纸的韧性都没有!
        闵小米的坚韧让姜丛有些愤恨。
        警察都不到的犯,我怎么会知道?姜丛的口吻突然从赤道降到了南极,冷得能把人冻成一缕魂魄。他突然对原本看不起的混蛋忻毅充满了憎恨,那副花样的皮囊里装的全是臭狗屎,凭什么赢得闵小米的爱?于是,他无情地挥起大锤,将她的梦砸个稀巴烂。
        姜丛从不相信永恒和天长地久。在这个人世间,亘古不变的只有变化。
        姜丛等着看闵小米愤怒恨骂、尖叫失控。可闵小米却没按他设计的剧情进展。她紧紧地握着杯子,仿佛怕摔到地上变成一堆玻璃碴子,或担心它长翅膀飞走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过后,闵小米才将杯子捧到嘴边浅啜,虽然杯子早已空旷,可她仍然喝得口舌生津,泪随之一滴滴落了下来,从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到滂沱大雨。
        闵小米于大脑中翻箱倒柜地将她和忻毅的过往来回翻腾。那些记忆很多已经发霉长毛了,
可她依然当成宝贝般珍藏,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抚摸,拥抱,亲吻,哭泣,幸福地傻笑。
       
        闵小米和忻毅是在北京后海酒吧街的一个酒吧里相遇的。
爱情旅途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个自诩有王菲那英潜质的小歌星举办个人专辑首发,闵小米被朋友带去玩。当时的场景有点乱,她嫌吵,就远离舞池,躲到清静的角落玩手机。忻毅就是那时候蹦出来的——在同一间酒吧,他们用摇一摇的功能加上了对方。
        闵小米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忻毅有点像韩星李敏镐的帅脸越走越近,坐在她的身边,陪她喝酒。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闵小米得知忻毅电影学院毕业后星途并不畅通,从小贩甲到路人乙,不停地在各个剧组间辗转,饰演一些配菜的配菜,因此有些郁郁不得志。
        星爷刚出道时演的还是金兵甲呢,刘嘉玲当年不也从演华筝公主的丫环起的家?闵小米觉得花样美少年忻毅具备成为大咖的特质,只是需要机遇和时间的打磨。
        对于闵小米的话,忻毅只是淡然笑了笑,贴心地为她点了一杯红粉佳人。
        忻毅嘴角向上扬起了好看的四十五度角,令闵小米有种落英缤纷的感觉。
        闵小米家在焦作,初中时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舞蹈学院的附中,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她孤身一人进北京求学,如今已是舞蹈学院大三的学生了。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下巴掉了自己推回去,胳膊腿儿脱臼了自己再重新组装……花样年华,却已是伤痛累累。有时候半夜痛醒给妈妈打电话哭诉,安慰随呼随到,但却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来自外星。闵小米希望能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进怀里,而不是无线电波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血缘上和她最亲的父母,渐渐变成了电话里两段声频不同的熟悉陌生人。
        忻毅的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击中闵小米的要害。他说,一些事交给男人做就行了,女孩子只需要貌美如花。自己在外要多保重,需要的时候吭声气。生病的时候,不要硬撑着,让男人来呵护。这些话点点滴滴渗进了闵小米渴求爱的心灵深处。
        闵小米不喜欢太能侃的男人,少言寡语的忻毅给了她很不一样的感觉。这晚他们分开时,眼神已然浓烈黏稠,难舍难分了。
        少小离家的闵小米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持重沉静,她认为一见钟情只有在电影电视中才能得到完美诠释,那是编剧们编出来逗人开心、或惹人难过,以便赚取银两养家糊口的伎俩,根本不会在生活中发生。但她没有想到,这种奇迹竟然在自己身上露了峥嵘。
        忻毅想见闵小米时,从不预约,而是静静地在练功房外等。他请她吃饭,从来不问,但点的却全是她喜欢的。在忻毅面前闵小米从不喊疼,他却知道她的老伤在哪,按摩的精准度和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渐渐的,闵小米对忻毅从一见钟情,变成了痴迷,像瘾君子遇到高纯度,不能自拔了。半个月后,闵小米搬出了宿舍,住进了忻毅简陋的出租屋,并将父母给的生活费一把为他交了房租。
        想成为大咖,从服装发型健身到脸部护理,都要舍得付出。为了忻毅,闵小米开始游走于各个培训机构,将教舞蹈赚的钱全塞到他手里。
        因忙于赚钱养护爱情,闵小米用在练功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成绩每况愈下,有挂科的危险。老师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只好给她的父母打了电话。
        闵小米的爸妈是在出租屋内将闵小米捉拿归案的。那天她将赚来的三千元交给忻毅后,他激动地邀了几个哥们过来,宣布要和温柔贤惠的闵小米订婚,以示对她负责。十指不沾阳春面的闵小米化身为准厨娘,开心地下厨做了几个拿手菜庆祝。
        几个人闹轰轰地要闵小米和忻毅喝交杯酒,可还没等他们的手缠在一起,闵小米的父母就在老师的指点下神兵天降了,拉起闵小米就走。
        我就是要和忻毅在一起!不管爸妈如何劝说,闵小米只是做着复读机,反复播放这句话。
        无情戏子无义,那些演员们见一个爱一个的事例还少见吗?你看看新闻,他们哪天不在上演分分合合?小米,他不适合你!爸妈这样做也是为你好!身为中学教师的闵妈是闻名校园的法海,曾成功阻止过无数学生的早恋,却医不自治,具体到女儿身上就乱了阵脚,话有些重了。
        什么适合我?跳舞吗?你们十三岁就把我扔进无亲无故的北京城是为了我好?你们想过没有,我当时是多么害怕,我每晚哭的时候,需要一个怀抱,而不是来自千里之外的一段语
音!你们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帜,把我给遗弃了!闵小米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些年的委屈山洪般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