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北京的理发师 文章
2014年10月31日,京城百岁理发师靖奎老爷子平静地仙逝了。
住在胡同大杂院里、过着北京城内最普通也是最平淡生活的靖老爷子,一辈子为人理发。就在9月初,我们前去探访他时,他依然头脑清晰,口齿清楚,眼睛好,虽然耳朵略背,但略大于正常音量的话也能听见,行动略迟慢但正常。这位以本出演电影《剃头匠》闻名海内外的老人,待人接物、言谈话语间充满了浓厚的老北京气息。现在想来,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寻访靖老爷子
靖老爷子,不算难,可也真不容易。
打开搜索引擎网页,输进“剃头匠”三个字,尽是与靖老爷子有关的条目,但大多是关于他和《剃头匠》这部电影的(导演:哈斯朝鲁编剧:冉平主演:靖奎)。2007年因本出演电影《剃头匠》,而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大奖特别奖”;在印度获“电影频道传媒金孔雀奖”。于是,靖奎成了一位世界闻名的“老剃头匠”——可就是不到靖老爷子住哪儿。好不容易才查到老爷子住在景山一带高卧胡同的一条信息,写的是高卧胡同在景山东街。笔者对景山
我们住过的那条街
东街比较熟悉,怎么也想不起有一条名字这么古怪的胡同,查电子地图也看不到。灵机一动,想起了曾采访过的著名“胡同通”的哥王雪芳,忙向他咨询。王雪芳不愧是活地图,张口就说:“不在景山东街啊!在西街东北把角儿上,一条窄得进不去汽车的曲里拐弯儿的小胡同。原先的名字不好听,新中国成立后改成谐音字叫‘高卧’了。”问他知不知道靖老爷子住哪个门,他笑了:“我熟悉的是北京的大小胡同,可不知道谁谁住哪儿啊!”这话也对!索性去了再打听吧。笔者就约了好朋友、摄影家高志坚,一起去寻访高卧胡同。
到了景山西街东北角,了临街的一家小商店。老板打听高卧胡同在哪,老板一指店边上的一条小胡同。可不是嘛,高卧胡同的路牌就钉在胡同口的南墙上边。说来这条胡同还真窄,窄得站在它跟前儿,不注意都不知道这是一条“有名有姓”的胡同。店老板透出北京人的热情来,说:“是剃头匠靖老爷子的吧?就在这胡同里,拐个弯儿,见人一打听就成。他可是名人哪!我说不好门牌号,因为这里的门牌编得连住户都犯晕。”
进了胡同,拐了弯儿,见一位老年女士,人家指得很清楚,说:“我认识门,可不知道老爷子住哪屋,你们进院儿一问就行。”许是怕我们不理解,她又补了几句:“我在这儿住了多年了,常碰见老爷子在胡同里走路锻炼身体,对人可客气了,我走过来,老爷子就往边上让一
步,让我过去,还说一声:您留神,慢点儿走。后来老爷子演了电影,听说还得了奖,是这条窄胡同出来的大名人了,还那么客气,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谢过了这位女士,我们进了门。挨着门口住的一家,出来了一位女士,看我们探头探脑的,就出来问问。听我们说了来由,便热情地把我们引到靖老爷子家门口:“老爷子,来‘且’了。”“谁呀?我瞅瞅。”那可不像百岁老人的声音,底气挺足,咬字清晰。一撩帘,我们就看到那张在电影和电视屏幕上早已熟悉的面孔。还是那个样儿——长脸,皮肤白皙,背头银发,一脸慈祥。我们正要说明来意,老人家摆摆手,说:“您二位往里请,坐下来再说。”住了些年楼房了,一进胡同,这京腔京韵,这街坊邻里,这位高龄老人,都让我们感到久违了的亲切。
“请帮我正名”
一落座,老爷子就说:“立了秋了,还那么闷热。二位大老远过来,本应给你们沏点儿茶。可是,我今天不大舒坦,有点儿喘,痰多,就不动弹了。”我们忙说自己带了水,不用麻烦。老爷子说:“按说我今天这身体本应不接待你们了,可是大热的天儿,二位年岁也不小了,还是随便少聊会儿吧!”说罢,老人颇俏皮地一笑:“说拧巴了吧?二位或许比我小三四十岁呢!”
“咱们就从这岁数说起吧!拜托你们一件事,要写我,就帮着我把岁数在北京报上给说说明白。
现在时兴上网,我不会。听人说网上把我的岁数说得五花八门的。劳您驾,让报纸给大伙儿言语一声:我现在是正好一百岁,再过些日子就过生日,那也才一百零一岁啊!”我们来以前,也从网上查了,就有说老爷子一百零三岁的。老爷子说:“我是1914年生人,按这解放后时兴的周岁,我今年是整一百岁了。说我一百零三岁是误传。这几年,常有记者来采访我。我岁数虽然大了,可脑子还好使。按旧时说虚岁,顶多也就虚两岁。怎么也虚不到一百零三岁啊!要不是今天我有痰喘,要是我闺女今天没出去参加活动,我一定把户口本拿给你们瞅瞅。”还说:“我知道这会儿没事了。要是再早那些年,老有运动,弄不好还得查查那多出的两年是怎么回事呢?都干了些什么了?”说罢,老人又狡黠地一笑:“这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
老人还知道网上有说他是经过四个朝代的。他说:“这更不贴谱儿了,从现在往前数到四个朝代,那不是我成了明朝人了吗?我出生时已经是民国时代了,虽然我小的时候还有男人留辫子的,那是前清的遗老遗少。我可没经过清朝啊!我经历过日本占北京的敌伪时期,可那不是咱们中国的朝代呀!我只经历过民国国民党和新中国两个时代。”说这话时,老爷子一脸的严肃。
“听说还有人写了登出来说我五岁学徒,八岁出师。那也不靠谱。五岁时,我还在农村,家里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五岁的孩子跑到城里来学徒啊?甭说剃头理发,就是给师傅扫地,也没人乐意替别人哄孩子。八岁出师,也不着边儿。谁敢让八岁的孩子剃头刮脸啊?就是有豁得出去的,我也够不着人家的脑袋呀!”说罢,老人笑了,笑得很灿烂。说话间,我听见高志坚的相机,传出一连串儿清脆的快门声。
老爷子说得很认真,多少有些激动。吭哧吭哧地咳了几声。他忙拿起一张纸巾,接了一口痰。不小心,有一些痰流到衣服上。老人家又拿了一张纸,一点点地擦了起来。这位脑子好使、思维清晰的老人,肯定很要强,想必我们一定不能帮助他做这些。喝了口水,歇了一歇。老人拿起桌上的一张《北京晚报》,说:“帮我说说,我知道《北京晚报》和《北京日报》是一家子的,我每天都看晚报。我还是相信白纸黑字印出来的报纸。”
“我是理发师,不是剃头匠”
老人说他是顺义农村人,家住沿河,就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沿河公社。十五岁时,一个人跑到城里闯荡。进了一家裁缝店学徒。师傅就是掌柜的。去了些日子,没教他手艺,净剩下打杂儿和挨打了。那倒没什么,哪个徒弟进门儿就学艺啊!一天,掌柜的叫他和一位师兄去买菜。
师兄“密”了点儿钱,回来对不上账,说钱是靖奎拿着的。“我跟掌柜的顶了起来。我压根儿就没摸钱的份儿啊!上哪儿‘密’钱去?我小时候在家上过私塾,学过好高的一摞古文呢!学过的文章能够倒背如流。知道做人要堂堂正正,学徒可打可骂,但不能侮辱人格。一气之下,我把掌柜的给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