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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民间童话叙事比较研究
—以黄之隽《虎媪传》与格林兄弟《小红帽》为例
银春
(太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太原030401)
【摘要】清初黄之隽的《虎媪传》曾作为中国民间童话故事广泛流传于我国江、浙、皖、赣等地,被誉为中国版《小红帽》,其与格林兄弟所著的《小红帽》无论在故事内容、故事情节还是叙事手法、叙事形态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文章通过对二者比较发现,在不同的语境与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同一故事类型可以呈现出不同的阅读情感体验,从而探讨中西民间童话的叙事差异,以加深对此类型童话故事深刻内涵的理解,发掘童话在儿童生活及个性发展中的价值和功能,从而能够更好地通过童话故事对儿童心理健康教育进行渗透与借鉴。
【关键词】中西民间童话;儿童心理;叙事;《虎媪传》;《小红帽》
【中图分类号】1206.8[文献标识码】A
民间童话,指的是流传于民间的儿童故事,大部分民间童话是直接从神话和传说演变而来的,具有幻想的基本特征,且其独特的叙事形态,迎合了儿童的接受心理和满足了他们的精神需求。从童话的起源看,早期童话多来源于民间神话传说,属于民间口头文化传承,甚至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童话是神话故事残留的碎片,早期的童话的表现形式就是从民间神话故事而来。当人们从幼稚的神话时代成长到真正的理性时代,原始的思维方式也被科学理性的认识所取代,神话的荒诞性情节逐渐向奇妙的、充满想象力的故事情节所靠拢,现代意义上的童话概念才逐步确立与清晰起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对民间文学进行了大规模的普查,发现在中国境内流传的很多民间故事与享誉世界的很多童话故事有着情节上的相似之处。清初黄之隽的《虎媪传》与格林兄弟的《小红帽》便是这样,二者无论在故事情节上还是人物关系处理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目前学术界对于《虎媪传》这类民间童话故事的研究仅停留在其象征意义的阐释上,对《小红帽》的研究也大多是从俄狄浦斯情结或精神分析学说进行阐释,对两篇民间童话故事的叙事比较研究尚未深入。本文旨在通过对二者的叙事背景、人物塑造、叙事形态、结局设置四个方面进行深入比较,挖掘在不同文化语境中所形成的不同叙事文本所产生的不同阅读体验。
一、《虎媪传》与《小红帽》的叙事背景比较
从背景来看,虎媪传和小红帽故事都是主人公远离自己家庭出门看望外祖母,在路途上发生的一系列探险活动。“歙居万山中”,歙县,隶属于安徽省黄山市,位于安徽省最南端,地形多以山峰为主,这也就奠定了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以及故事中主人公山毗(“山毗”同“山氓”,即山民)之女的家庭背景。且山中有涧,很符合歙县的地理情况。而欧洲大陆地形主要以平原为主,并且森林覆盖率较高,欧洲整体大陆的森林覆盖率平均达30%,大部分国家的森林覆盖率为40%左右,所以格林兄弟的《小红帽》中的女主人公要去的外婆家居住在离村庄要走半小时的森林里,这一故事背景设置在森林中也较合理,且森林这一意象就暗示着危险、恐怖、未知、神秘等因素,为故事后面小红帽遭遇的危险埋下伏笔。
二、《虎媪传》与《小红帽》中人物塑造的比较
童话里人物一出现,基本人物都像贴好标签一样,其性格和品质都很鲜明而且单一,容易识别。而童话大多采用对比和夸张的手法突出表现其人物性格中的某一面。不论在西方还是中国,童话故事里善、恶(好、坏)都表现得泾渭分明,在这两个故事中,恶的形象是虎媪、狼外婆,善的形象是女孩(小红帽)、樵夫(猎人)。
通过对虎媪和狼外婆这一“恶”型人物的对比我们发现,这是有很深厚的文化情感与民族渊源的。
《虎媪传》中的虎媪“老而牝”,牝指鸟兽的雌性,在这个故事里就是母老虎,而“小红帽”里则是一头狼,两个“恶”形象的不同也是有其地理和文化因素的存在的。其一在地形差异上的表现。中国南方地形多为
山地丘陵,老虎出没较为频繁,老虎吃人的事件时有发生,所以在中国的成语、俗语中常有“谈虎变”“三人成虎”“伴君如伴虎”等出现,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岀虎之“恶”与人们对虎之“畏”。而欧洲主要以平原为主,狼出没频繁,在欧洲的传说中往往有狼人、狼孩出现,所以在西方的故事中狼自然成为了“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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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象征。
此外,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老虎被视为陆地上的神明,《周易》中有“云从龙,风从虎”之说,常常把龙与虎相提并论,且把龙视为皇权的象征,虎却作为百姓的保护神,如在民间要为满月的小孩做虎头鞋、虎头枕等。但另一方面,由于老虎吃人,人们对它又比较畏惧。《虎媪传》的第一大反派用老虎这一意象,一方面表现了人们对于老虎的恐惧,另一方面又体现了对外婆权威的崇尚与畏惧。在老虎外婆的故事情节中,小孩发现外婆的声音与往常不同并不敢深究,就凸显了这一点。而在西方的基督教义中,狼是残暴、贪婪的象征,是一切邪恶行径的实行者,以狼作为故事的反面角,也是出于西方民族宗教因素的考虑。在基督教中,狼的贪婪、残暴是一切邪恶行为的象征,所以狼很好地凸显了西方人对邪恶势力的憎恨感。由此可见,《虎媪传》中的“虎外婆”和《小红帽》中的“狼外婆”的形象设置也是有其基本文化来源的。
同样,这两种不同的文化渊源和文化心理也体现在《虎媪传》中的樵夫、女孩和(小红帽》中的猎人、小红帽这一类“善”型人物的身上。
在《虎媪传》的最后,“樵夫”搭救了困于树干之上的小女孩,与小红帽不同.《虎媪传》中的小女孩已经初步具备了独立意识,在小女孩由弱变强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了作品体现出来的独立的人格魅力。在这里,樵夫仅成了一个搭救者,而不是一个如猎人一样的施救者。可见,《虎媪传》塑造的是一个具有主体性、敢于自我救赎的女性形象,而小红帽则成了缺乏自主与独立性的父权社会的附属品。
《虎媪传》与《小红帽》中之所以出现差别如此之大的形象叙述,其根源在于两种社会不同的文化心理,即母性崇拜与父性崇拜。在中国的文化中,母亲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中国但凡称赞伟大的事物都要冠之以母亲,如“祖国母亲”"母亲河”等,反而父亲的称谓却模糊不清,很少出现,一直到进入了阶级社会,父权才慢慢抬头,但母亲这一根深蒂固的文化意象已深深地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中。究其根本是因为自古以来母性崇拜都是中国审美文化话语中核心的和主体的部分。而西方则不同,在西方人心目中最崇高和神圣事物的象征是"父亲”,古代希腊神话中,至高无上的宙斯是“众神与世人之父”,在基督教文化中,万能的上帝是创造万物的“圣父”,甚至基督教中的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男人亚当,并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夏娃。正因为这种文化情结的不同,导致了《虎媪传》中的女孩、樵夫与《小红帽》中小红帽、猎人这一类善型人无截然不同的行动轨迹。
三、《虎媪传》与《小红帽》叙事形态上比较
根据美国学者斯蒂.汤普森在《民间故事—
—活的艺术》中对于童话故事的基本叙事形态总结了九个方面,而在这两则童话故事中有一些共同特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不以最重要的活动作为开端,也不突然就结束,从容地介绍。如《小红帽》的开头:“曾经有一个甜美的小女孩,只是一看到她每个人都喜欢她,但她最喜欢的是她的祖母……”这样轻松又娓娓道来的开头绝不是想要继续单一强调已经叙述的事情,而随着情节的推动,读者发现这个带着红丝绒帽子的小女孩要只身去森林深处看望她生病的外婆时,会对这个小女孩将要遇到的经历怀有强烈的好奇心,而随着狼的登场,读者便可迅速感受到童话气氛的不同了。《虎媪传》的开头也是这样的:“歙居万山中,多虎,……年皆十余,双双而往。”故事一开始便作好背景铺垫,主人公也很快出场,只有多虎的山上,两个年纪大约十多岁的小女孩和弟弟一起去看六里外的外婆。这样的从容的背景和人物介绍很快能烘托出紧张的氛围。
第二,叙事重复手法的运用。《小红帽》和《虎媪传》中都频繁地用到重复的叙事方式,这也是童话叙事的主要表现形式,既能适应儿童的阅读能力也能加快充实故事情节。如:
女觉其体有毛,曰:"何也?”媪曰:"而公敝羊裘也,天寒,衣以寝耳。”
夜半,闻食声,女曰:"何也?"媪曰:"食汝枣脯也,夜寒而永,无年老不忍饥。”
女曰:"儿亦饥。"与一枣,则冷然人指也。女大骇,起曰:"儿如厕。”
媪曰:“山深多虎,恐遭虎口,慎勿起。”女曰:"婆以大绳系儿足,有急则曳以归。”
—黄之隽《虎媪传》小红帽:哦,祖母,你耳朵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为了更听得清你的声音啊!
小红帽:哦,祖母,你眼睛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为了更好地看见你啊!
小红帽:哦,祖母,你手怎么那么大呢?
大灰狼:为了更好地抓住你啊!
小红帽:哦,祖母,你有一个可怕的大嘴!
大灰狼:为了更好地吃你啊!
----格林兄弟《小红帽》第三,对立的角互相发生冲突尤其表现在英雄和反派人物身上。《虎媪传》中:
“女曰:树上胜席上也,尔真虎也,忍啖吾弟乎!媪大怒去。”在老妇人等了很久女孩还没回来,出来她发现她在树上时恐吓她树上有老虎,女孩终于和老妇人有了正面的冲突,说出“尔真虎也”,终于老妇人的面目被揭穿生气而走。而就在这里英雄和反派人物的形象也被树立起来。
在小红帽被猎人救出来之后,她搬了许多大石头放进狼的肚子里,以至于最后"狼外婆”因石头太重而负担不起重荷而摔死。这里并不能简单地评判小红帽是好人或者英雄,但在这里读者眼中的“恶”得到了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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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在单纯性格的塑造与简单情节的处理方面。《虎媪传》故事的开始有这样的情节:“餐已,命之寝,媪曰:“两儿谁肥,肥者枕我而抚于怀。”弟曰:"余肥。”《虎媪传》对弟弟的刻画并不多,但这句"余肥"的应答让读者马上能感受到一个单纯无知的小孩的形象。"遂往涧边拾螺者七,傅于面。走谓二孺子曰:见黑子乎?信之,从媪行。”起初弟两人对这位老妇人还持有怀疑态度,可是老妇人随便应付一下,弟俩便立马相信跟老妇人走了,虽然读者看来此处细节有不合理之处,但作为童话对事情的简单处理以促进故事后续发展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在《小红帽》中,我们看狼和小红帽的初次见面的对话,在大灰狼和小红帽打招呼的时候,小红帽因为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有多可怕和危险,天真单纯的
她和这个凶恶的猛兽开始了对话。再者,在对话期间,大灰狼多次打探信息的问题小红帽并没有听出来,而是十分信任且诚实地告诉了它,在这一问一答中,大灰狼便盘算好计划并去实施,不过正是因为作者对人物性格的单纯刻画和简单的叙事方式才一步步为大灰狼引诱并吞下小红帽埋下伏笔,而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可以感受到危险的气氛并开始为主角即将遭遇的危险而担心。
根据斯蒂•汤普森的叙事形态的总结我们可以发现,《虎媪传》和《小红帽》除在部分角设置外,其余童话叙述部分上都较为贴近童话的基本叙事形态。在这样的情节简单和不复杂化、性格单纯的主人公的矛盾冲突叙事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作为两种不同文化体,但在儿童童话上的叙事表达还是大体相通的。
四、《虎媪传》与《小红帽》结局的对比
在故事的结尾,两个故事的描述非常不同,《虎媪传》结尾是女孩机智地躲避了老虎的追击,而《小红帽》里小红帽第一次去森林是被狼外婆吞进肚子里最后被猎人救下,第二次也是在外婆的叮嘱和注意下才成功逃脱。
《小红帽》的结尾比较出乎人意料,原本已经被狼外婆吞进肚里的小红帽却意外地被解救了,在此处是客观因素帮助了小红帽度过此劫,再来看第二次结局,小红帽在积累很多生活经验的外婆帮助下,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战胜危险也就是狼。结尾写道:“至于小红帽,她意识到当你的母亲告诉你不要走错的时候,
你一定不要自己擅自走到森林深处,永远不要。”这里面反映了西方童话是用艺术手法将残酷的现实变成美好的结局,从而为儿童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并希望儿童从此处得到教育和启发。而《虎媪传》的结尾则是女孩在面对自己亲生弟弟冰冷的手指头和肠子时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只能抓在自己手里,而现在自己也必须直面凶残的猛兽和孤军奋战的自己,这体现了中华民族在传统的精耕细作的生活中追求实际与脚踏实地的生活方式。
五、结语
童话在中西方文化中一直是很受欢迎的一部分,且作为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成人角度,童话具有教化功能、导引功能、认知功能以及陶冶功能;而从儿童角度,童话也具备娱乐功能和感染功能。将《虎媪传》和《小红帽》两个童话故事从叙事学的角度进行比较,进而发现其中存在的情节上和叙事形态上差异以及试图从文化层面给予一定的解释,欧洲由于在地形气候、传统文化以及民族性差异等方面与中国不同,因此,在同一类型童话故事上也产生了应许差异,希望对今后此类童话的影视改编和童话的叙事写作方面以及通过童话对儿童心理教育方面有所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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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银春(1983-),女,汉族,山西忻州人,教育学硕士,讲师,研究方向:儿童文学、幼儿语言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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