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轻一重总关情——评铁凝新作《笨花》
东河小学      杨晓艳
 内容摘要:著名小说《笨花》是铁凝2006年推出的长篇新作,是作家历时六年的精心之作。小说一改过去主要关注女性的风格,把目光指向了更为广阔的乡村社会和更为深远的民间历史。作品以兆州为背景,以时间为线索,串起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历史。作者以厚重的笔法,表现了黄土地上笨花人的最本质、最朴实的生活,特别是他们在多灾多难的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激情、热情深深打动了读者。我们看到了小说表现出来的人性的光辉,人性的美好。作品写了90多个人物、300多种农事劳作医药,涉及历史达半个世纪,很大气,有历史的厚重感。本文试图从“笨花”之“笨”和“笨花”之“花”入手,解读分析小说所表现的历史的厚重以及如花儿一样的人情美、人性美。
关键词:《笨花》  厚重  人情  人性
  《当代》杂志2006年第一期推出铁凝新作长篇小说《笨花》。在当期的红封面上,是这样介绍《笨花》的:“女作家铁凝,以关注女性命运著名,一旦她关注起更广阔的乡村社会和更
容一敏深远的民间历史,是力不从心还是更上层楼?这部长篇新作,在她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耗时最长,费力最多,是她最真爱的呕心沥血之作。”(1)我是比较喜欢铁凝的,也读过她的一些作品,很是欣赏她作品中那种敏感,微妙,强烈自我意识的女性心理描写。我被编者的介绍吸引住了,是啊,一位女作家耗时六年的作品该是怎样气象万千啊!于是,我地读下去。
    首先吸引读者的就是书名。“笨花”到底是一个人物,还是一种花?“笨花”到底是一种自然的存在,还是作家的创造?所有的疑问,只有打开书才知道。作者在题记中写到:“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铁凝用短短的三句话,简明地告诉读者,“笨花”一词不是她的创造,而是一个村庄的名字,这个村庄种植棉花,棉花的品种有“笨花”和“洋花”。那么,作者何以用这么一个当地极为普通的词作了本书的书名呢,应该还有别的含义吧?铁凝曾在2006216日《人民日报》表示:“‘笨’和‘花’这两个字让我觉得十分奇妙,它们是凡俗、简单的两个字,可组合在一起却意蕴无穷。如果‘花’带着一种轻盈、飞扬的想象力,带着欢愉人心的永远的自然的温暖,那么‘笨’则有一种沉重的劳动基础和本分的意思在其中。我常常觉得在人类的日子里,这一轻一重都不可或缺。”(2)由此,我以为《笨花》着重表现的是人生的生存状态,这一状态用铁凝的话来概括,那就是:
人生就是一轻一重,不可或缺。
    尽管这部小说的历史跨度时间长达半个世纪,融入了中国那段变幻莫测,跌宕起伏的历史,但作者在创作中在意的显然不是如何表达自己对历史的诠释,而是对构成历史的众多小人物的理解、关切和情感上的沟通,追求一种更为深沉、更为人道的人文关怀。无论是“花”之轻盈,还是“笨”之厚重,作家都倾注了无尽的心血,作品中的人物各自散发着人性的辉光,使那动荡血腥的年代也充溢着人性的美好。
    小说截取了清末民国初至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近五十年的历史断面,以冀中平原的一个小乡村的生活为蓝本,以向氏家族为主线,用现实主义的手法,以朴素、智慧和妙趣盎然的叙事风格,将中国那段变幻莫测、跌宕起伏、难以把握的历史巧妙地融于“凡人凡事”之中。其时代风云的繁复波澜,世态风情的生动展示及人物命运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都被作者巧妙地揉进这幅乡村风俗画卷之中。众多人物呼之欲出,音容笑貌跃然纸上。         
    铁凝是一个葆有着“对生活的情谊”的作家,她的创作常常表达了她 对生活的那一份体贴之情。《笨花》这部小说里,描写的都是一些历史上的芸芸众生:“他们可能是乱世中的尘土,但在我心里是非常珍贵的尘土。”(铁凝语)在这部小说里,作者更在意的是对构成历史的众
多小人物的理解、关切和情感 的沟通,她追求一种更为深沉,更为人道主义的人文关怀。
一、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
    向喜(从戎后改名向中和)知书达理,为人忠诚,踏实沉稳,内敛不张扬,因此不断升迁。摆在他面前的本来可以是风光无限热闹无比的人生前程,但他却始终低调行事。这样一个人物,也许与今天人们的价值标准有较大的出入,大他作为一个从农村笨花地里走出的接受了诗书礼仪传统教育的旧式农民来说,其性格行为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应征当兵,是为了走出笨花村闯出自己人生的天地,当然也包含了飞黄腾达的动机,而最终选择在粪厂养老,又体现了他对人生价值和生命的认识:“我去粪厂可不是为躲日本人的权宜之计,粪厂就是我的归宿。”“这几年我思来想去,离老百姓最近的还是大粪。”无论他走到那里,官做多大,他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个笨花村人,笨花人的质朴与善良如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身上,对家乡的热爱使得他最终回到了家乡。这种爱家乡的情结扩展到了对历经沧桑的祖国的爱。参加新军,目的是要消除内乱,定国安邦。日本人上门来,威逼利诱,他依旧以中国人的骨气挺住了压力。做人是一条好汉的他终究也未能实现自己平定国家的愿望。回到笨花村,他象个农民一样地劳作,种菜,经营粪厂。在向喜的一生里,有他的自主选择,也有被历史裹挟
前行的时刻,而对于他来说,他人生的成功并不是作到中将的成功,而是晚年摆脱历史的裹挟对自己人生的自主选择。这样一个人,坚韧、沉着而清醒、本分,又保留着对土地的无限依恋,铁凝把她理解的传统文化中的美好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个体与历史的关系也复杂又简单地通过向喜的人生而得以体现出来。
    如果说向喜演绎的是人之为人的美好品格在风云际会中的体现和价值的话,那么向文成代表的则是紧紧站立在土地上的美好。向文成始终没有离开过笨花村,他的所有学识几乎都是靠自学得来。虽然由于幼年的一次事故而严重损坏了视力,但这并不影响向文成的识断,他依然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成为了笨花村的智者。他智慧、好学、开明、从容而机智,顾大体、识大局,为人随和,断事公正。向文成与山牧仁的交往,并不是简单的关于基督教文化的交流,而是彼此所代表的两种文明的交流。向文成对西贝梅阁受洗的支持,也并非单纯对受洗这一宗教仪式的认同,更重要的是对西贝梅阁的人道主义的关怀。他虽然身在笨花村,但他的思想却丝毫没有被禁锢,“中国人是要朝着光明,决心要抛弃黑暗的”。他的睿智让他获得了比他父亲更为开阔的眼界,明白日寇侵略下的中国当前最需要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做。他与党组织建立了联系,人不在党心在党,与党的代表尹率真一起为了抗日而发动众,建立抗日政府。对比他的父亲,他对中国的事有了更深的理解;对比他的小妹,他又更
多了些成熟与机智。
    取灯是向中和的小女儿,是三太太施玉蝉所生。在她三岁时,母亲便离她而去,继续自己的演艺事业。后来跟了二太太顺容一起在保定生活。她自小接受新式教育,性格开朗活泼又温柔善良。她生于乱世,无法与外界屏蔽起来。十五岁时回到笨花村,开始了她真正的成长之路。笨花村淳朴的民风带给她的是新鲜,她爱这里,亲身感受到这里不同于外界的事物,在参与中不知不觉地长大。有了独立思想的取灯选择了自己的信仰,不是上帝,不是鬼神,而是人民本身。西贝梅阁对取灯讲《圣经》里关于亚伯拉罕的故事,要她回答“亚伯拉罕好不好,忠诚不忠诚”的问题,第一次与梅阁见面的取灯就说出了真话:“平心而论,我觉得上帝和亚伯拉罕都很残忍。”“哪有让人家拿儿子的命去表忠诚的?哪有为了表忠诚就举刀杀儿子的?”在大哥向文成的影响下,取灯把对笨花的爱融入了抗击日寇的行动中,尽管是一个弱女子,但她依靠自己勇敢和智慧为抗日政府的工作尽心尽力,她先是在夜校上课,后被西贝时令推荐到区青抗联。她说:“莫非除了抗日,目前我还有别的前途可言吗?可我就怕干不好。”随着形势的发展,取灯得到了锻炼,逐渐成长起来。后来取灯被人出卖,在敌人面前也如同父亲一样打死两名敌人后留一颗子弹给自己。取灯被敌人残酷地杀害,她的掺死是作品中最撼动人心的一幕。
    同艾是向喜的太太,对向喜在外娶二房、三房虽心有不满,但却又大度宽容而善良地对待一切。她为向家默默操劳,尽心尽责地教育儿子向文成长大成人。十五岁的取灯第一次回笨花,她拿出布摔子为取灯掸土,动作是那样自然、那样亲切,一致取灯倍感温暖,真情地叫“娘”。瞎话是一个爱说点儿瞎话的笨花人,正是他,用瞎话“支应”着日本人,数次为村人的安全转移赢得了时间,他最终死在日本兵的大刀之下。他在临刑时又记起了向文成讲过的一个聊斋故事〈〈好快刀〉〉。抗战胜利后,村人为他喊了一个“老实”的尊号。
向喜、西贝牛、同艾、向文成、茂盛、秀芝、向桂、瞎话、走动儿等,组成了笨花村的人物谱系。虽然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缺点,但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坚韧、平和、智慧、宽容、友爱等,却让尘埃里开出了人性美、人情美的花朵来。父子之情,婆媳之情、邻里之情、朋友之情等,让我们看到了弥漫于世俗中的人情之美。作家是带着一种温润的情感来表现这一笨花人的,在琐碎的生活点滴世俗的烟火中,在每一个具体的生活细节中,将个体与历史,将偶然与必然,将世俗生活与高贵人性的纠缠与联系,艺术地呈现在了读者的眼前。在此意义上,笨花村已经不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小 村庄,而是一种生活形态生活方式的表现,笨花村人的疙疙瘩瘩的烟火味浓烈的情感和心理就具有了普遍的意义。
作家为什么要塑造这些性格鲜明的美好人物呢?那是因为作家在经历了中国文学发展中的风风雨雨之后,在经历了各种思潮的荡涤以后,发自内心的对人性的美好的一曲赞歌,也是作者对“五四”启蒙主义、人道主义精神的呼唤。“五四”新文学主张“人的文学”(即“人性的文学”、“人道主义文学”),反对“非人的文学”;提倡“平民文学”,反对“贵族文学”;提倡“写实主义”创作方法,反对无病呻吟的陈腐雕琢和脱离社会人生的“山林文学”。文学即人学,必须写出人的一种生存状态。可以说作家很自然很巧妙地继承和发展了“五四”新文学的理论并实践之。有人说“人”字是相互的支撑,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怀、照顾、理解和信任。作者没有凭借个人的好恶去拔高或贬低人物,而是用了“写实主义”的手法,人物命运完全由故事情节决定,叙事始终如乡间清泉般自然、流畅。
二、丰富新鲜的民俗风情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这部作品之气象万千,耐读耐品,就在于充分实现了艺术创造的点滴具体化、细节化。作家笔下的历史是用细节再造的,她通过人物复活了历史,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始终是人物的命运史和特定地方的社会风俗史。作家没有生硬地做深沉状,没有去嚼啃历史,而是用充分的细节完成对历史的书写,她在作品中不断地放
下历史上的那些重大事件,不断地回到对乡村日常生活、乡间小人物的描写上来。即使写抗日,也注重写民众的抗战,写普通人的抗争与周旋,写他们身上虽有弱点、有游移,但在民族大义面前,不间断地,一步步地完成了自己的那一份担当的具体过程和曲折心路。
    当下表现农村生活或以农村为描写对象的小说并不在少数,但读者却总有不满足的感觉。原因是一些作者对农村生活不熟悉,或者表面上写农村的人和事,实际上农村只是一层包装纸,内里的情感仍是非农村的甚至是反农村的。但铁凝的这部小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农村了。小说仿佛就是一幅关于农村生活的大特写,真实到能让我们看到傍晚笨花村的炊烟飘散的方向。他们的语言习惯,起居饮食、劳作特点和习惯,他们对土地的情感,他们的喜怒哀乐都相当的真实可信,比如钻窝棚、二八米窝窝、取芝麻、卖口等。
    凭借着对农村生活的格外熟悉和热爱,铁凝能够一步步把乡村社会的风俗景象,人情事理的种种细节自然而然地铺展、显露出来,而这些细节趣味横生、温情脉脉,往往可以独立成章,例如我们读到“打完滚儿的牲口故意懒散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步入各自家门,把头扎进筲里喝水。”“牲口走了,空闲的街上走过来一个换葱的,他以葱换去笨花人的鸡蛋”(P7)霜降已过路边的茅草已枯萎,其他诸多杂草也被霜打得萎靡不振。只有一种名叫猪耳朵棵的东西,叶子还湛绿。“(P15)等等,就像是欣赏一幅幅动静相宜的油画。
    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是钻窝棚,它真实生动的把笨花人的生活和劳作的情趣表现了出来。对此,铁凝的描写是到位而节制的,干净而不失生活的况味。“花地里起了窝棚,就像庙上起了戏,笨花的夜变得悠闲而忙碌。夜又像是被糖担儿的糖锣敲醒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