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和谐社会的两个梦想
《瓦尔登湖》和《桃花源记》是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两个文本,却演说着相似的梦想。
《瓦尔登湖》出版于1854年,是19世纪美国文学非小说著作中最受读者欢迎的书籍。梭罗的研究专家哈丁认为,《瓦尔登湖》至少有五种读法:两个世界胡清蓝1.作为一部自然的书籍;2.作为一部自力更生、简单生活的指南;3.作为批评现代生活的一部讽刺作品;4.作为一部文学名著;5.作为一本神圣的书。乔治·艾略特认为《瓦尔登湖》是一本超凡入圣的好书。在《瓦尔登湖》中有梭罗的题词:我并不想为沮丧写一首颂歌/倒是想象在自己的栖所报晓的雄鸡/劲头十足地夸耀/哪怕只是为了提醒我的邻居。这种夸耀其实就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梭罗不满当时的复杂生活,提出人口膨胀将导致生活绝望;甚至断言原始人的生活在某种情况下比现实快乐而完满。平静的瓦尔登湖接纳了一个心潮澎湃的愤世嫉俗者,一个曾经激进的思想者。清苦的乡野生活使他冷静了下来,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没完没了的谎言和俗世的烦恼纠缠,梭罗为自己的脱身而洋洋自得。梭罗的行动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重复的文本。瓦尔登湖只属于梭罗,他代表了一种生存方式,一种对广阔生活的热爱和信仰。而更多的人愿意把《瓦尔登湖》作为一部自力更生、简单生活的指南来读。因为梭罗经过实践发现,他能以28.12元来建立一个家,用0.27
元来维持一周的生活。他以一年中6个星期的时间,去赚取足够一年的生活费用,剩余的46个星期,去做他喜欢做的事。和所有关注内心生活的知识者一样,梭罗把谋生的标准放得很低,勉强维持生计就足够了。他清楚,过分强烈的物质要求会破坏内心生活的安宁,使自己无法老实而自由地生活。在人们卷入庸俗的潮流的时候,梭罗却十分警惕外部世界对心灵的侵袭,只有在大自然中他才觉得自己完整无损。在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业文明中,乡村世界是失败者的退路,是一种自我平衡的审美。因此《瓦尔登湖》在当时便具有了巨大的诱惑力,那几年里,梭罗的仿效者究竟有多少难以计数,他们隐退林中,在瓦尔登湖畔建造茅舍,成为美国风行一时的时尚。
陶渊明生活在政治黑暗、兵连祸结的东晋末年,晚年正赶上东晋王朝和刘宋王朝交替的时代,社会动乱,道德沦丧,人民生活非常困苦。他自己也耕植不足以自给,所以希望有一种没有统治者的剥削压迫、能够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为了表达自己的社会理想,写了《桃花源记》,借武陵渔人无意中发现世外桃源的故事,表现他厌恶现实社会、渴望理想生活的思想。他描绘了桃源的自然景象和社会风尚,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是一种很美的境界:这里有清澈的溪水,有嫩绿的鲜草,有粉红的桃花,花瓣从树上一片片洒落下来,那么纯净,那么浪漫,真乃人生仙境。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
陌交通,鸡犬相闻,这些对宁静的田园生活的描写,实质是对尘网樊笼式的丑恶社会的憎恨;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这些又正是对虚伪狡诈、勾心斗角的残酷现实的无情批判。他在《感士不遇赋》中切齿地揭露道:自贞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因为这个社会充满伪诈、污秽和黑暗,他感到窒息、愤懑,从而要求出现一个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没有剥削压迫的社会。文章的主体部分,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以简练生动的语言把这个人生绝境之美描绘得明丽如画。特别是他由桃花源的景美深入到桃源人的优秀品质,到人们的美好生活,将世外桃源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生活在公元4世纪末5世纪初的陶渊明,能反映出农民的愿望和要求,是应该充分肯定其进步意义的。恩格斯对1819世纪的圣西门、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给予很高的评价。列宁在《论托尔斯泰》一文中对空想学说在当时的作用也给予肯定,而比他们早约1400年的陶渊明就能够描绘出这样美好的理想境界,我们难道还不应该充分肯定吗?
《瓦尔登湖》和《桃花源记》虽然构建着和谐社会的梦想,但毕竟是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产物。中国传统文人在失意的时候隐居山林,其实是不情愿的。他们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济世之志不了了之,但是,又无人理睬,只好放情山水,聊以寄托,权算是到一个避难
所。为了不掉价,所以,故作洒脱,以掩饰自己的困顿和落魄。性格耿直、为官清廉、不愿意卑躬屈膝攀附权贵的陶渊明,和污浊黑暗的现实社会产生了尖锐的矛盾,格格不入,长期归隐田园,躬耕僻野。他虽心远地自偏,但猛志固常在,仍旧关心国家政事。元熙2年6月,刘裕废晋恭帝,改年号为永初。次年,刘用毒酒害死晋恭帝,引起陶渊明思想上的波澜,产生了对刘裕政权的不满,加深了对现实社会的憎恨。但他无法改变,也不愿干预这种现状,只好借助创作来抒发情怀。《桃花源记》所刻画的桃花源是作者对黑暗现实(包括东晋王朝和刘宋)的批判,是在丑的面前高举起一面美的镜子。这个美梦寄托了陶渊明对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但作者在记叙时多处设了暗示,说明桃花源似有而无,似真而幻。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虽然是虚构的,却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文中描绘的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战乱、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和平恬静、怡然自乐的社会,是黑暗现实的鲜明对照,是作者不满现实的一种精神寄托,也是千百年来被压迫人民的理想境界。当然,这种理想境界,不过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小农经济下的田园生活,而且是一种不可实现的空想。而梭罗之于瓦尔登湖,却是一种主动选择。当人性堕落的时候,梭罗断然拒绝步入拥挤肮脏的世界。他发现俗世的人们正变得越来越虚伪、险恶和麻木,人与人最紧密的靠近不过是机械的接触。搬到瓦尔登湖居住,既体现梭罗的浪漫,又体现梭罗的聪明。由于没有
到与自己的理想和潜能相适应的职业,梭罗只好用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存方式来证明自己,在瓦尔登湖畔,梭罗到了与自己性格、气质相吻合的生活:孤独、严谨、节俭。梭罗的田园更接近于生活本质。他反复强调居住这个词,他显然不是抱着游览和度假的心态在这里暂时歇脚的。他在瓦尔登湖畔艰难地维持着生计。他不愿意夸大自己的诗人气质,也没有把瓦尔登湖形容成多么美丽的田园。对荒原的向往是梭罗的本性,他对大自然的留恋,并非是出于对农耕文明的惦念,而是对那种未开化的诚实的认同。富有野性的危险之地更加完整地保留了人性的本真。梭罗深信如果人能专注于乐观,就能在人世间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而且他相信人类美好的未来。梭罗是一位彻底的超越论者。超越论者相信人有非凡的能力,勇于在对与错之间作选择。不幸的是,目前的人类对内心的乐观需求变得冷酷无情,因此人类只有恢复那孩童般的天真无邪,才能在道德方面有所进展。把《瓦尔登湖》作为神圣的书来读的人,无疑关注了《瓦尔登湖》中人类灵性恢复这个主题。梭罗过于依赖自然的道德生活,把自己推到了极端,旷野是他唯一的精神营养。他想过一种持续而敏锐的生活,而习惯了平庸的人们却只是把瓦尔登湖当成一种调料而已。米尔德说:‘重塑梭罗’意味着成为一个有同情心但又不是不作批评的观察者,观察这些自我神话的发展进程,有些神话比另外一些更为诚实、更富有成效、包容量更大一些。在环境污染、战争等诸多问题困扰人类的今
天,梭罗的神话还会持续下去。捧读《瓦尔登湖》,为梭罗那朴实美好的文笔,以及他对大自然深入的观察与深刻的思考所折服;梭罗的平民意识,躬身耕种、采果垂钓的体验,俭朴的生活态度,让人深深感动。梭罗为我们营造了一种真实的世外桃源意境。它要比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博大、深刻、积极得多。它让人体会到一股向上的精神,体悟到生命的意义,也对美与宁静、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有了一种真切而深刻的体味。梭罗的一些议论实在精彩睿智极了:要是没有衣服,人们的相对身份还可以保持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要是没有衣服,你能够准确地告诉我,文明人中谁是属于最高贵的阶层?”“许多国王疯狂地保留了大量经过仔细雕琢的石头,希望使自己永恒。假如他们用这些心思来雕琢自己的思想,又会如何?一件合乎理性的事情比高大的纪念碑更值得纪念。读着这些闪烁着智慧火花的文字,灿烂的阳光一下豁亮了人的心灵。梭罗不愿规定别人的生活,却无意之中启发了人们虚构生活的心思。那些在城市里过着生活的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瓦尔登湖》,给灰暗的资本生活增添了更大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