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是贾平凹继《秦腔》后最新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高兴》为我们打开了一扇了解城市底层的窗口。这是一部有着非常饱满的情感力量的小说,贾平凹以朴实而真挚的叙事话语,生动地展示了西安城墙下兴隆街上刘高兴的宿命人生,进城靠捡破烂为生的刘高兴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生存的内心体验和生命景观,凸现了城乡二元对立的壁垒背后所蕴藉着的尖锐的伦理冲突,人性冲突,文明冲突,以及它给人们所造成的巨大的精神创痛。这是贾平凹流泪记下的微笑和含笑记下的感伤。
《高兴》深入到以“乡下人进城”为主题的小说中国乡村社会的肌理之中,演绎了她们在成长过程中不断被异化的人生梦想,再现了他们们对抗现实苦难的罕见品质和勇气。发掘出“乡下人进城”极为丰饶的人生景观,表明了贾平凹对社会生活的广泛观察与深入思考。贾平凹之所以那么深地走进了西安城墙下拾荒人生活的内心世界,在一定意义上说,其实也是贾平凹更深地走进了自己的内心。■马平川
精神救赎下的卑微与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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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贾平凹长篇小说《高兴》
2007年三部从不同角度书写农民工形象的小说:孙惠芬的《吉宽的马车》,贾平凹的《高兴》,刘震云的《我叫刘跃进》堪称本年度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将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置身于更为丰富的审美期待和更为开阔的艺术视野中去审视,置身于当今“乡下人进城”叙事的背景下来考察,自有一番价值和意义。《高兴》的出现,给“乡下人进城”带来了新的震撼和生机,从而使中国当代小说的艺术形态得到了新的丰富。可以说《高兴》是2007年小说版的《中国农民工调查》,探讨了乡土中国农民如何“活着”的意义。
宿命与微笑:刘高兴的生存哲学
如果说《秦腔》唱响的是一曲承载命运和灵魂之重的农耕文化的挽歌,那么《高兴》奏响的是一曲困窘和坚韧交织的生命壮歌。贾平凹以其一贯的悲悯情怀,用朴实而真挚的叙事话语,为我们讲述了西安城墙下兴隆街上靠捡破烂为生的刘高兴的宿命人生,展现了刘高兴在城市的最底层颠簸、坎坷、流离的生存的内心体验和生命景观,凸现了城乡二元对立的壁垒背后尖锐的伦理冲突、人性冲突。《高兴》充分展示底层民众生命特有的柔弱与坚韧、尊严和价值、卑贱与高贵,以及人在泥泞中仰望天空的激情。贾平凹触摸到时代变革与个人命运的错位蜕变中生命个体的经验与智慧、无奈与痛楚、欲求与挣扎。
《高兴》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表象的呈现,探讨生命的本质意义,通过最朴质的观察经验洞察生命深
处的破碎、残缺和沉痛,从而传递出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的关注和思考。以质朴、粗拙,不假掩
饰的浓郁的民间风味的叙事话语,触摸到中国城乡社会最细微的质感和肌理,展现了城乡一体化进程背景下中国农民的生存形态和精神困境。贾平凹以焦虑的姿态观照农民的现实人生。在城市文明与乡村传统文化价值的冲突上,更多的是关注农民的生存状态和生命价值以及精神的痛楚和裂变。真切地叙写了刘高兴乡下人进城后在城市中的挣扎,无奈和迷失,凸现了乡下人与城乡伦理之间无法协调的冲突和困境。
在推进工业化、现代化建设过程中,传统意义上自给自足的农民已经不存在了。都市对乡村构成了巨大的诱惑与吸引,不少农民放下锄头,涌进灯红酒绿的都市。《高兴》中来自商州清风镇的农民刘高兴,怀揣着对西安的梦想和希望,带着五富从荒僻、贫瘠、落后的商州清风镇来到西安城,然而西安并没有张开现代化大都市热情的双臂,欢迎刘高兴的到来。刘高兴用畏怯、呆滞的目光打量这个五彩缤纷的城市。他们走街串巷地蹬着三轮,拉着架子车,提着蛇皮袋子和一把铁钩,在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的垃圾筒里、垃圾堆里,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翻翻捡捡,从肮脏的垃圾中“刨食”。
卑微者虽然卑微,但卑微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并不卑微的心。刘高兴真诚的热爱这个城市,自己改名叫刘高兴,表达了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他虽然是个拾破烂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理直气壮的活着,也不妨碍他对爱情的向往。刘高兴说:“自卑着啥呀,你瞧那草,大树长它的大树,小草长它的小草,小草不自卑。”
“咱是拾破烂的,咱不能自己也是破烂。”刘高兴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宽广、坚韧、包容一切的性格,
“他越是活得沉重,也就越懂得轻松,越是活得苦难他才越要享受着快乐”。刘高兴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疲惫,草芥一样卑微而坚韧的活着。卑微庸碌中并没有削弱生命的本真和价值,在贫瘠困窘中维护精神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在宿命与挣扎中学会坚韧,笑口常开,乐天知命,正如三毛所说,“生命有时就如一场雨,看似美丽,但更多时你得忍受那些寒冷的潮湿,那些无奈与寂寞,并且以晴日的幻想度日,当没有阳光时你自己便是阳光,没有快乐时你自己便是快乐!”在坚韧中享受生命的自在和生活的意趣,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伤感、落寞与悲凉。这就是刘高兴。《高兴》体现出一种民间的快乐精神。
在与城市的对垒与冲突的多次周旋中旗开
得贾平凹与马平川在一起
胜,刘高兴表现出来的农民特有的狡黠、智慧与勇
气,这是这个人物尤为独特的一面。他也有着中国传
统农民的与生俱来的纯朴与善良,豁达与乐观,虽然
生活坎坷,历尽磨难,哭着过,不如笑着活。“我刘高
兴要高兴着,并不是我就没烦恼,可你心有乌鸦在叫
也要有小鸟在唱呀!”这样一个有着独特性格和魅力
的农民形象,在当下小说中已不多见。刘高兴把收来
的报纸不仅仅当作破烂,他都要认真读一读报纸,闲
下来时,他会很有兴致地吹箫怡情,面对无理刁难的
门卫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平了,他能奋不顾身
地扑在逃逸肇事司机的汽车前盖上,死缠硬拽,彻底
制服司机,面对看不起他的城里女人,他用牙签塞了
人家的锁孔;他用蹩脚的西服和锃亮的皮鞋“装潢门
面”,为翠花讨回了身份证,他爱钱,可他对金钱并不
贪婪,却看重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当五富和黄八加
班去扒垃圾卖钱的时候,刘高兴却坐着出租车,看着
车窗外的风景,感觉像“在敞蓬车上检阅千军万马”,
陶醉在城市的无限繁华和向往中。
刘高兴不是余华《活着》里的富贵,也不是鲁迅
笔下的闰土,更不是《刘老根》龙泉山庄中带领农民
企业家刘老根,刘高兴这样的一种新农民形象,其实
是现在农村中大部分农民的写照,身上毛病不少,但
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旧式农民形象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有一些传统农民的自私、落后、贫困,但有文化,
有智慧,勤快精明。刘高兴心气高远,自诩是“鸟中凤
凰,鱼中鲸”。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判断,遇事处之泰
然,神情激扬。“也有了那么一点儿的傲,挺直了脖
子,大方地踱步子,一步一个声响。那声响在示威:我
不是刘哈娃,我也不是商州炒面客,我是西安的刘高
兴,刘———高———兴!”尽管对城市爱恨交加。仍然梦
想成为西安人,很乐观地融入城市生活。这就是刘高
兴。
刘高兴卖了一个肾给城里人,自己买了一双高
跟鞋,来到城市寻他的爱情。他坚信:“能穿高跟尖
头皮鞋的当然是西安的女人”。高跟鞋在《高兴》里成
了一个浪漫爱情的隐喻,高跟鞋象征着富裕生活;同
时也是优雅、高贵的。高跟鞋成了刘高兴渴求爱情幸
福和慰藉的支撑和象征,“我不能说我刘高兴的女人
将会翩翩而至了,我就吹箫,箫音呜咽悠长,传递着
我的得意和向往。”高跟鞋成了刘高兴寄托“得意和
向往”的爱情鞋。刘高兴与美发店里美丽善良的孟夷
纯相识、相知、相爱。孟夷纯的哥哥被人杀害,警察追
凶没有经费,让受害人家属出钱,迫于无奈,孟夷纯
不得不忍辱偷生,出卖自己的肉体赚钱,筹集办案经费。刘高兴得知这一切后,并没有妨碍他追求美好的爱情,他不因孟夷纯是而歧视她,而把孟夷纯看作是自己的魂牵梦绕的爱神,一心一意想方设法保护、帮助孟夷纯,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拾卖垃圾挣来的钱送给孟夷纯,为了宽慰自己,刘高兴把孟夷纯比作用肉体超度和接济男人的锁骨菩萨。也许在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这将是一场无望的爱情,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去爱。那仅有的一点浪漫和甜蜜,是沉重的。一个拾荒农民与一个下等,这两个来自农村的城市底层人物,在同情和怜悯中拥有一份畸形的爱。尽管都非常爱对方,可他们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无法拥有真正的婚姻。刘高兴为这一份爱情付出了全部,甚至搭上同伴五富的性命。刘高兴和孟夷纯就像一对刺猬,走近相拥,却总不到最佳的位置,抱得越紧伤害就越深,扎得对方也扎得自己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爱情这根弦,拨响的是沉重苦涩的悲歌。美丽的高跟鞋盛满了刘高兴残缺和破损的爱的碎片,是繁花落尽一片萧瑟中心碎的神伤。“明明知道她是,我怎么就要爱上?”在这里,贾平凹把刘高兴内心不能言说的,隐忍而绵长的伤痛平静的呈现给我们。刘高兴依旧在西安城里飘着,靠捡破烂维持生计。他究竟到哪里去,才能到自己。一切都是陌生而熟悉的,无法去辨别是对还是错,他已经一路被裹挟着,只有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刘高兴蹬着旧得快成废品的三轮,身后是一双双冷漠而疲倦的眼睛,谁会在意一个卑微生命活下去的艰难,谁会在意五富的死,刘高兴视为珍宝的高跟鞋和他一样在别人眼中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就像随风飘落的树叶。在城市的繁华和喧嚣里,刘高兴租住的
破败的屋顶与耸立的城市高楼,璀璨的霓虹灯无声的对峙着,钟楼在最后一抹残照中苍凉而落寞的伫立着。《高兴》蕴涵着贾平凹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正视现实人生的悲悯情怀。他不回避,也不粉饰。他说:“在
这个年代的作家普遍缺乏大精神和大技巧,文学作品不可能经典,那么,就不妨把自己的作品写成一份份社会记录而留给历史。我要写刘高兴和刘高兴一样的乡下进城体,他们是如何走进城市的,他们为何在城市里安身生活,他们又是如何感受认知城市,他们有他们的命运,这个时代又赋予他们如何的命运感,能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我觉得我就满足了。”《高兴》告诉我们有一来自商州的农民为了生存离乡背井,在城市里曾经这样顽强、艰辛、无奈而又乐观、豁达、坦然地活着。生活得
都煎熬,但心性高傲。
《高兴》的真正魅力来自对刘高兴民间生存精神的深刻挖掘。贾平凹很少去写刘高兴如何在苦难中挣扎与彷徨,而是要写在苦难中磨砺得更加闪亮的生存韧性和强悍。农民生生不息、世代相传的朴素生存哲学和那种与生俱来的韧性,使人在贫穷、困窘的生活中眼睛一亮,活得丰富而高贵。刘高兴卑微的生命,
在宿命的挣扎中,拥抱生命,享受生命。刘高兴“那总是被悲哀和忧郁之感所压倒的喜剧性的兴奋”(别林斯基语)让我们理解了生命的真正意义,这是贾平凹的真正用意所在。刘高兴把这卑微如尘的生命活出最耀眼的光彩,体现出一种民间生存哲学的快乐精神。
刘高兴是一棵生长在城市钢筋水泥中的精神梧桐,躯干伟岸,绿叶纷披。刘高兴平凡的生命活得纯粹而高贵,用精神的清洁来超越充满宿命的轮回。贾平凹感叹刘高兴:“我从他身上看到中国农民的苦中作乐、安贫乐道的传统美德,他们得不到高兴但仍高兴着,在肮脏的地方却干净地活着。他们的精神状态对当今物质生活丰厚、精神生活贫乏的城市人来说颇有启示。”——
—贾平凹从刘高兴朴素的生存中到我们失落的人性,升华出对生命的敬畏和悲悯。因此我们便不难理解贾平凹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刘高兴人物的书写。
在喧嚣芜杂,人欲横流的社会里,高涨的物欲气焰带来的虚伪、利欲,导致精神的贫乏、失落。习惯蝇营狗苟的我们活得心安理得,沉重的肉身越活越高贵,而把灵魂活的卑劣龌龊。保持灵魂的高贵,远比保持肉身的高贵要艰难。当世俗物欲不断吞噬生命的尊严和人性的芬芳的时候,《高兴》力图深入心灵,洞察我们灵魂贫血的实质,为我们重新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高兴》给卑微的生命以人性的亮光,叩问着我们每个人。刘高兴手中捡起的,又岂止是垃圾!
疼痛与抚摸:回归日常生活的现场
贾平凹在对刘高兴的精神价值追寻的同时,又把刘高兴卑微的个体生命始终安置在质朴、鲜活甚至粗鄙的日常生活的情景中,力图挖掘出他艰辛、坦然和韧性的生命力,展现刘高兴心灵跋涉的苦涩和欢悦,来探寻生命本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贾平凹说“(刘高兴)使我为这些离开了土地在城市里的贫困、卑微、寂寞和受到的种种歧视而痛心着哀叹着,一种压抑的东西始终在左右我的笔。”在《高兴》里,底层关怀不仅仅在滞留于生活苦难,生存困境的关注,而是将自我感受和主观情感作为人的情感和灵魂来重点关注。将笔触冷静地深入到隐秘、复杂的人性深处,着力表现乡土文明和都市现代性文明对新一代农民人格的建构和灵魂的重铸,着力彰显农民在困难、挫折中与生俱来的坚韧、执着、隐忍、善良和宽容的个性。农民的荣与辱、成与败、悲与欢、爱与恨,作为人的生命意识与情感空间,赋予了农民生命以生存尊严与价值意义。贾平凹没有一丝矫情来美化刘高兴的经历,他以作家的敏感,敏锐,以平民的视角,呈现出真实的当代“乡下人进城”的生存本身的日常生活中现实状态和情感境遇。
贾平凹在西安城墙灰暗粗糙的背景下,猝然展开一幅活生生的彩斑斓的市井生活画卷。匍匐在兴隆街上的刘高兴们在光怪陆离的盛世与浮华中,过着为人所不齿的生活。他们的生命是那么的渺小而卑贱、艰难困窘,无足轻重。他们互相扶助,习惯苦中作乐。日常生活构成了《高兴》的小说叙述肌理。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不仅仅只是刘高兴们真实的生存常态和生活秩序,更为重要的是其背后却隐匿着整个社会的变迁,城市文明的伦理规范,人的精神的漂泊和迁移。贾平凹的叙述有着质朴而真挚的内在力量。他始终以不动声的,快意鲜亮的语言讲述刘高兴在日常生活遭遇着喜怒哀乐的
林林总总,这种叙述不避卑丑,流光碎影中的琐屑与嘈杂,事无巨细的拉呱闲聊,依次地呈现出琐碎、晦暗但鲜活真实的人间烟火,在黯淡中发现人性的坚韧,生存的饱满激扬。贾平凹把创作主体的审美感受与判断力隐蔽于文本中,渗透到整个创作过程。恩格斯在《致敏·考茨基》中就文艺的倾向性与真实性的关系上指出:“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贾平凹专注于“场面和情节”,按照日常生活现实经验背后的逻辑,极少有观念意义的直接判断和评价,透过现象来认识被遮蔽的本质。故事的叙写集中于对生存景象中细节的传神描写,挖掘出隐藏于生活表象后面形而上的真相和经验,勾画出人对现实无可抗挣的窘迫和跌宕,在字里行间听到农民沉痛而焦灼,无奈与失落的挣扎声。
《高兴》贯穿了贾平凹艺术倾向和个性特:小说要回到粗糙的地面上来,回到生存本身的日常生活,回到生命和事物的存在,回到情节和细节中来。
正如贾平凹所说:“我尽一切能力去抑制那种似乎读
起来痛快的极其夸张变形的虚空高蹈的叙述,使故
事更生活化,细节化,变得柔软和温暖。”小说都应该
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现场的书写。《高兴》力图把
一种曾经未进入我们意识的潜藏着的生存现实揭示
出来,在奔涌不息甚至杂乱无章的生活激流里,沛然
而出一股生命元气,淋漓酣畅。这其实得益于贾平凹
对拾破烂人生活的稔熟和亲近,以及独特的体验和
发现,赋予生活经验以意义的深刻化、感受的个性
化。小说真实把握了拾破烂人这一特殊落的生存
状态和精神特质。在气定神闲的叙述中有一种举重
若轻的气度。
进入《高兴》的小说世界,那股扑鼻袭来的市声
和嘈杂,那饱满的、在场的、富有质感的日常生活场
景和生活细节,那充满鲜活和个性化的生动对话,不
留痕迹,近乎天成。使人身临其境,如在眼前。据贾平
凹介绍说,《高兴》的主人公是真有其人的,名字就叫
刘高兴,是贾平凹老家同村一个院子长大的好伙伴,
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刘高兴当年当兵复员后回村
继续当农民,而贾平凹大学毕业后则留在西安工作。
刘高兴迫于生计,年过半百领着儿子进城打工,一时
不下工作就在西安靠拾破烂、送煤为生。有一次刘
高兴终于到贾平凹,便聊起在城里的生活现状。贾
平凹当时试图听到儿时朋友的悲苦倾诉,没想到刘
高兴却一脸乐哉、自在和幽默,给自己新起名“刘高
兴”,给儿子新起名叫“刘热闹”。说起拾破烂的酸甜
苦辣,刘高兴一脸的悠然自得,这让贾平凹感到震
惊。刘高兴的生活经历对于贾平凹来说,是新鲜和陌
生的。贾平凹在想,农民失去土地之后,出路就是进
城打工吗?进城之后,农民怎么面对城市,城市又怎
么接纳他们?贾平凹就萌发了想写刘高兴他们的命
运和经历。他多次深入到西安南郊拾破烂人租住的
村巷采访,体验生活,与他们谈天说地,听他们讲自
欢喜就好陈雷己的故事。吃他们熬的包谷稀饭,他甚至还和朋友们
一起,想方设法从市容队要回被没收的架子车,帮助
拾破烂的同乡追寻被拐卖到偏远山区的女儿……直
接的、切肤的审美感知融入贾平凹的血液与情感,
《高兴》才是如此的和生活气脉贯通,筋骨相连。贾平
凹说:“在所有的大都市里,我们看多了动辄一个庆
典几千万,一个晚会几百万,到处张扬着盛世的繁荣
和豪华,或许从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里能摸
出这个年代城市的不轻易能触摸到的脉搏吧。”在贾
平凹充满悲情和温意的叙述中,能够强烈地感受到
贾平凹内心深处的疼痛、焦灼和迷惘。细腻而贴切地呈现日常生活细节是贾平凹运用得最为出和圆熟的叙述手段。这是一种贴近生活现场的实实在在的真实,凸显了一种我们久违了的生活的真实图景。对环境的细腻描写,对气氛和情境的着意渲染,用文字营造了一个充满激情和烟火的生命气场。小说中杏胡指挥着民工集体疯狂地卸水泥写得惊心动魄。由于水泥和煤炭车有限,卸水泥就成了一场战争,在水
泥粉末乱飞中吵嚷争抢,“杏胡就死狼声地喊:黄八,五富,把他们往下拉!没世事了,我们的车谁让他们卸?黄八、五富和种猪在下边拉爬车人的腿,我在车上扳爬车人扒在车帮沿上的手,爬车人便掉下去,黄八、五富和种猪也就爬了上来,车日的一声开动了,大圆盘上一片骂声”,“不一会儿我们就面目全非,用手巾包住口鼻,出力又憋得难受,就把手巾咬在嘴里。问题是眼睛碜,用手背去擦,越擦越碜得疼。可怜的黄八和五富汗流浃背,水泥灰就真成了水和泥,黄八喊:我眼睛迷住了,迷住了!他脏手擦不成,我和种猪也脏手擦不成。”从这些充满人间烟火的真实的场景和细节的铺陈流露出的赤裸裸的鲜活和生动,让人强烈地感到富有质感的痛楚,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贾平凹投入了自身的乡土记忆、城市体验,尤其传递出作家底层经验的丰富性。笔下生动的形象画面和生活情景,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漂泊,在自尊与屈辱之间挣扎、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高兴》写出刘高兴他们挣扎、奋斗中的精神世界与血肉共成的生命。正如叔本华所言:“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完全可以和不能解脱的口渴相比拟,但是一切欲求的目的却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在《高兴》里,充满“欲求和挣扎”的城市底层的小人物与命运的抗争,存在和生存本身就会成为他们的“痛苦”。但在这种抗争中体现出卑微生存中人性的高贵和尊严,充满个性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胆小勤快的五富,爱发牢骚的黄八,泼辣粗俗的杏胡,他们都来自农村,生活也非常艰苦,他们常拿自己打趣,自嘲能消解生活的酸楚和尴尬,为自己开心乐的性格,调侃幽默中,都夹杂着无奈辛酸,让人笑的时候想哭。在当前“乡下人进城”中,也存在着问题和精神的盲区。一些作家轻松自如的“批判现实主义”中,对农民工的同情、怜悯仍停留在苦难诉
求上,并把这种“苦难”仅仅归结于“社会制度”,归结于命运背后的“国家政策”。从道义上讲,这样的同情、怜悯也是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