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红花与宣和宫香
“郁金种得花茸细,添入春衫领里香。”(唐人段成式《柔卿解籍,戏呈飞卿》诗之一)这诗中所说的“郁金”“花茸”,原来就是番红花(藏红花)呀!穆宏燕先生《藏红花的奇异旅程》一文指出,来自伊朗的番红花在晋唐时代被称为“郁金香”,使人几生顿悟之感。
或许值得补充的是,元时文献《饮膳正要》中提到以“咱夫兰”作为炙羊心、炙羊腰的调料,《回回药方》(据研究成书于明初)则频频出现“咱法兰”,显然同样属于“波斯语Zafarān一词的音译”。《回回药方》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卷十二一款药方配料表中,“咱法兰”下有小字注:“即番栀子花蕊。”证明番红花在中国历史上也曾经被呼做“番栀子”。宋人周去非《岭外代答》中恰恰有“蕃栀子”一条:“蕃栀子,出大食国,佛书所‘葡
謂簷
花’是也。海蕃干之,如染家之红花也。今广州龙涎所以能香者,以用蕃栀故也。”文中所描述的“蕃栀子”正与番红花的身世、形态相合,印证了《回回药方》中的提示。这条文献还指出了一个有趣的史实:宋代广州出产的合香制品“龙涎香”,把番红花列作重要配料之一。
在宋人那里,“龙涎香”实际上主要用来指称人工合香制品的一大门类,其中包括着多种的配方,所使用的
香料彼此不同。相传为宋人陈敬所撰的《陈氏香谱》中即录有“龙涎香”的若干配方,其中“古龙涎香”便真的以番红花(“蕃栀子”)作为成分。更让人惊讶的是,书中“复古东阁云头香”一方为:“占腊沉香十两,金颜香、拂手香各二两,蕃栀子(别研)、石芝各一两,梅花脑一两半,龙涎、麝香各一两,制甲香半两。右为末,蔷薇水和匀——如无,以淡水和之亦可——用?(石+达)石?(石+达)之,脱花,如常法。”这一
香方的来历可不一般,“东阁云头香”实为南宋初期宫廷中“合和奇香”创制出的一款新型高档香品。(参见扬之水《龙涎真品与龙涎香品》,《古诗文名物新证》,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明代的《香乘》更录有一则资料宣称,“东阁云头香”的香调早在北宋宣和年间就在宫中研发出来,南宋宫廷不过是将往昔的皇家精品加以恢复而已。宣和时负责创制新香的场所设在睿思东阁,因此,南宋就把依彼时方法复制出的这款香品称为“东阁云头香”。《陈氏香谱》中称之为“复古东阁云头香”,似乎也是在标示这一香品并非南宋的新创,而是“复”前代之“古”。如果情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宋徽宗时最成功的宫制合香产品居然同时使用到番红花和玫瑰香水(“蔷薇水”)!
《陈氏香谱》中尚有一款“韩钤辖正香”,是南宋初上层社会风雅人士创制
的名贵香品之一,它同样用到番红花以及“蔷薇水”。同书中“元若虚总管瑶英胜”、“瑞龙香”、“笃耨佩香”三方则提到“大食栀子”或“大食栀子花”,显然是当时人对于番红花的又一种习惯叫法。无独有偶,这三个方子也一致用到了“蔷薇水”。其中,“韩钤辖正香”和“笃耨佩香”不仅限于在
香炉中熏,它们还被按当时的风气做成玉佩一样的花形小香佩,穿上丝线,爇
佩挂在身上,起到香身的作用。
从这些线索可知,以宋人生活的视野来说,广州制香业中最先以番红花作为“龙涎香”饼的配料,因而调制出了令人鼻观一清的新异香调,让当时的中国人感到非常新鲜,形成岭南香业的特产品之一。不难推想,如此之“龙涎香品”的出现,应该是“大食”既波斯—阿拉伯地区的用香习俗、制香技术与香料一起御海万里,最终登陆广州的结果。甚至很可能就是大食匠人在广州落地生根,从事制香为生,催动了外来理念、工艺与本土传统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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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宋末期或南宋初期,番红花和玫瑰香水以及其使用方法进一步北上到内地,促生了宣和宫香与后来的“东阁云头香”、“韩钤辖正香”等经典。试凤栖花 hita
想宋代宫廷、上层社会的生活环境中,当时那些雅女俊男的衣上身上,浮动着丝丝番红花与玫瑰香水的微息,真是很奇妙的感觉啊。
实际上,把番红花作为香料,用于香洁环境与衣服,最早在晋代就已被上层社会采纳。著名才女、贵嫔左芬即著有《郁金颂》,其中提到“越自殊域”的“奇草”郁金被“妃媛”们“服之衿”。唐代的《外台秘要》中更是列有“
褵裛衣香”配方,把郁金香等八种香料捣成末,一起装入绢袋,再将绢袋置于衣服之内,以此来为服装洇上香气。
《藏红花的奇异旅程》一文指出,番红花“从未广泛进入中国民众的日常生活”。这或许是因为此种植物在历史上未能成功移植到中国的缘故吧。于是,一种从遥远异域贸易而来的香料兼染料,便始终局限在上层社会的奢侈繁华之中。不过,今日中国已经将番红花加以成功移植,并在国际市场上与西班牙等传统产国形成了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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