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９年３月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Ｍａｒ.２０１９
第３６卷第３期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Ｈｕｂｅｉ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ｏｆ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
Ｖｏｌ.３６㊀Ｎｏ ３
高安方言詈词的民俗内涵
童芳华
(华东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ꎬ南昌３３００１３)
摘㊀要：詈词是詈骂者宣泄愤怒㊁仇恨或不满的方式ꎬ其内容弥漫着贫困㊁污秽㊁卑贱㊁疾病或死亡的气息ꎮ反其道而思之ꎬ这恰恰折射出了人们追求幸福㊁平安㊁健康㊁长寿的心理ꎮ高安方言詈词所揭示的民俗内涵就是这种心理的一个缩影ꎮ关键词：高安方言ꎻ詈词ꎻ民俗ꎻ心理
㊀㊀收稿日期:２０１９－０１－３０
㊀㊀作者简介：童芳华(１９７３－)ꎬ男ꎬ江西高安人ꎬ副教授ꎬ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成员ꎬ研究方向为语言人类学㊁语言类型学等ꎮ
中图分类号:Ｈ０７２.４㊀㊀㊀文献标识码:Ａ㊀㊀㊀文章编号:１６７４￣３４４Ｘ(２０１９)３￣００２４￣０３㊀㊀列维 斯特劳斯认为ꎬ人们的思维世界是由两种辩证而对立的范畴组成的ꎬ如善与恶㊁好与坏㊁白日与黑夜㊁神圣与世俗等[１]ꎮ这种辩证的思维结构投射在语言领域便是詈词与祝福语的共存ꎮ
詈词是指骂人的词语ꎮ据«说文解字»ꎬ詈ꎬ骂也ꎮ汉语詈词是语文生活的重要现象ꎬ历史久远ꎬ现象丰富ꎬ是 国粹 之一ꎬ也是汉语研究不能忽略的内容ꎮ汉语詈词的考释古已有之ꎬ如[明]方以智«通雅»中有散论ꎬ[清]赵翼«陔余丛考 畜生王八»有专论ꎮ现代学者的论述更不少见ꎬ著名的如鲁迅«坟 论 他妈的! »㊁梁实秋«骂人的艺术»等[２]ꎮ
詈词是传统民俗文化中糟粕ꎬ但这并不妨碍它作为语言的组成部分在社会生活中的客观存在以及它与传统价值观㊁生活方式及思维方式的交互影响和渗透ꎮ作为一种特殊的 武器 ꎬ詈词宣泄着詈骂者的愤怒㊁不满甚至仇恨ꎬ不断撞击和挑战着社会价值标准和言语交际原则ꎬ而这反过来恰恰使它成为我们认识社会民风㊁民俗及民间价值标准的绝好标本和途径ꎮ小蜜蜂简谱
民俗ꎬ是人类社会长时期相沿积久而形成的习俗惯制㊁礼仪㊁信仰㊁风尚等民间文化传承现象的总和ꎬ
是经体㊁社会约定俗成并流行㊁传承的民间文化模式ꎬ是人类社会特有的一种人文意识形态ꎬ是规范个体行为㊁社会秩序和调节社会心理的非主流模式ꎬ在一定程度上ꎬ也是制约社会文明
进程的基本要素[３]ꎮ研究詈词并不是要为詈词正名ꎬ更不是要传播詈词ꎬ而是要从纯学术的角度认识詈词的社会文化基础ꎬ揭示詈骂的危害性ꎬ为营造一个文明的语言氛围贡献力量ꎮ
高安市位于江西省中部偏西北ꎮ高安方言ꎬ广义上讲ꎬ是指高安市境内的一切方言ꎬ包括流通在北部华林山风景区一带的客家话以及除此之外其它各区域的赣方言ꎮ狭义上讲ꎬ则仅指其中的赣语部分ꎬ以市政府所在地筠阳街道办一带的发音作为标准音ꎮ本文当中的高安方言取其狭义ꎮ
高安方言詈词与高安地方民俗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ꎮ从心理角度考察ꎬ高安方言詈词的民俗内涵主要包括四个方面ꎮ
一㊁避凶就吉心理
所谓凶ꎬ从根本上来讲就是疾病㊁灾祸或者死亡ꎻ吉则意味着健康㊁平安和长寿ꎮ
在充满酸甜苦辣的现实生活中ꎬ我们难免会经历一些詈骂的场合ꎮ与鞭打相类似的是ꎬ詈骂也具有攻击性㊁侮辱性和危害性ꎮ有时候ꎬ詈骂带给人的伤痛甚至远远超越鞭打ꎬ因为前者主要指向人的肉体ꎬ后者则着重于心灵ꎮ那么詈词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 杀伤力 ꎬ以至于让每一位身临其境者受伤不已呢?答案
亚特兰蒂斯少女在于ꎬ人类具有共同的避凶就吉心理ꎬ詈骂过程反其道而行之ꎬ自然可以从心理上给予对方极大打击ꎮ
高安方言拥有一个很大的詈词库ꎮ其中ꎬ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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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相关的詈词数量最大ꎬ疾病类詈词次之ꎬ灾祸类较少ꎮ现择要例举如下(首先出现的是例词ꎬ其后是以国际音标标注的方言发音ꎬ再通过冒号相隔开的是其普通话的基本释义)ꎮ
１.死亡类詈词
孝子ｈａｕ４４ʦｕ４４：守孝之人ꎬ用来诅咒对方家中已经或者即将有亲人去世
河捞ｈｏ１３ｌｏｕ４４：溺死鬼
路毙ｌｕ２２ｐｉ４４：死在路边无人收尸的人
埋人咯ｍａｉ１３ｉｎ４４ｋｏ４４：该死的
短命鬼哩ｔｏｎ４２ｍｉａ ５５ｋｕｉ５５ｌｉ５５：短命鬼
天收ｔᶄｉɛｎ３５ɕｉｕ３５：被老天爷收走ꎬ即死亡绝灭ｔɕᶄｉɛｔ２ｍｉɛｔ４：灭绝
趙阴间哩ʦａｕ４４ｉｎ３５ｋａｎ５５ｌｉ５５：往阴间跑ꎬ即自寻死路
除了以上与 死 相关的詈词之外ꎬ 死 在高安方言中甚至直接成为一个词缀ꎬ添加在一些常用单词的前面或后面ꎬ使所在单词詈词化ꎮ例如：哭死ｋᶄｕｋ４ｓｕ４：哭
捱死 ａｉ１３ｓｕ４：拖拖拉拉
吵死ʦᶄａｕ４２ｓｕ４２：吵闹
死人哩ｓｕ４２ｉｎ５５ｌｉ５５：死人
死ｉ５５走ｓｕ４２ｉ５５ʦɛｕ４２：
死开:ｓｕ４２ｋᶄｏｉ３５：
死身活口ｓｕ４２ｓəｎ５５ｕɛｔ２ｋᶄｉɛｕ４２：只动嘴皮子不干活的人
死绝人毛ｓｕ４２ｔɕ ｉɛｔ２ｉｎ１３ｍｏｕ１３：死绝
死嘚冇路ｓｕ４２ｔə２２ｍａｕ２２ｌｕ２２：走投无路
死样子死相ｓｕ４２ｉｏ ２２ʦｕ２２ｓｕ４２ɕｉｏ ４４：很难看的样子
２.疾病类詈词
生疮ｓａ ３５ʦᶄｏ ３５：生疮
肿颈ｔｕ ４２ｔɕｉａ ４２脖子肿ꎬ患大脖子病ꎬ用来詈骂他人与饮食相关的行为
烂肠哩肚哩ｌａｎ２２ｔᶄｏ １３ｌｉ５５ｔｕ４２ｌｉ５５：肠子和肚子溃烂ꎬ咒骂他们饮食之后得病
屙痢疾哩ｌｏ３５ｌｉ２２ｔɕᶄｉｔ２ｌｉ２２：拉肚子３.灾祸类詈词
翻蔸ｆａｎ３５ｔɛｕ３５：倒大霉
鬼糊ｋｕｉ４２ｕ１３：被鬼迷惑ꎻ遇到鬼
二㊁避秽求洁心理
个人在社会中的言行总是要受到 清规戒律 的约束ꎮ«论语»中记载了孔子这样的话: 非礼勿视ꎬ非礼勿听ꎬ非礼勿言ꎬ非礼勿动ꎮ 意思是ꎬ人们在看㊁听㊁说㊁行之时都应该以 礼 为标准ꎬ即符合当时的社会规范ꎮ不过ꎬ当人循规蹈矩时ꎬ社会规范在发挥作用ꎬ人们之间自然以礼相待ꎻ而当人随心所欲包括破口大骂时ꎬ 犯规 ㊁ 破戒 和 非礼 则似乎是一大 快事 ꎮ詈骂中
那些肮脏的㊁不堪入耳的字眼四处飞舞便是第二种情况的具体反映ꎬ这些污言秽语的出现从反面折射出了人们避秽求洁的心理ꎮ
受传统文化的影响ꎬ性在高安人的潜意识中也是不洁且令人不齿的ꎮ在高安方言的 不洁 詈词当中ꎬ除了客观上的不洁之物ꎬ如 屁 ㊁ 蛆 等ꎬ还包括心理上的不洁之物ꎬ即男女的性器官和性需求等ꎮ对性活动的扭曲常常演变为詈骂者给予对手最 无情 的打击手段之一了ꎮ
１.污物类詈词
屁 和 蛆 常常以词缀的方式出现在污物类詈词当中ꎬ例如:
冇屁用ｍａｕ２２ｐᶄｉ４４ｉｕ ２２：完全没用
掐屁ｋᶄａ３５ｐᶄｉ４４：做无用功ꎻ白干一场
放屁ｆｏ ４４ｐᶄｉ４４：放屁ꎻ胡说
ｋᶄａｔ２蛆ｋᶄａｔ２ｔɕᶄｉ３５：念念叨叨( ｋᶄａｔ２ 为 念爱情公寓3片尾曲
热情的沙漠简谱叨 的意思ꎬ本字不详)
ｍｉ３５蛆ｍｉ３５ｔɕᶄｉ３５：摆弄东西( ｍｉ３５ 为 摆弄 的意思ꎬ本字不详)
捱蛆 ａｉ１３ｔɕᶄｉ３５：拖拖拉拉ꎻ磨磨蹭蹭２.性詈词
口嘴ｐｉɛｔ４ｋｉɛｕ４４ｐｉɛｔ４ｔɕｉ４４：臭嘴
崽子ｐｉɛｔ４ʦɛｉ４４ʦｕ４４：臭男人ꎻ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
一胯咯卵ｉｔ４ｋᶄａ４４ｋｏ４４ｌｏｎ４２：不像话
烂鸟牯哩ｌａｎ２２ｌｉɛｕ２２ｋｕ５５ｌｉ５５：鸡鸡溃烂的家伙ꎬ用来詈骂淘气的小孩
卵人ｌｏｎ４２ｉｎ１３：鸟人ꎻ混蛋
卵事ｌｏｎ４２ｓｕ２２：鸟事ꎻ屁事
卵地方ｌｏｎ４２ｔᶄｉ２２ｆｏ ２２：鬼地方
戳ʦᶄｏｋ４：操ꎻ干
戳绝嘚ʦᶄｏｋ４ｔɕᶄｉɛｔ２ｔə２２：断后ꎻ死绝
三㊁避卑树尊心理
在阶级社会里ꎬ尊卑贵贱是一种社会现实ꎬ也是一种社会心理ꎮ统治阶级为维护和巩固其统治地位ꎬ在利用相关词语来讽刺所谓卑贱者的同时ꎬ还将这种心理泛化至民间ꎬ成功地在社会中营造出一种避卑树尊的价值取向和氛围ꎮ高安方言中 卑微 詈词的存在ꎬ无疑是一种 历史古迹 ꎬ即阶级社会尊卑贵贱心理的孑遗ꎮ
高安方言詈词所折射出的地位低下者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出身下贱者ꎬ如所生的小孩ꎻ另一类是职业卑微者ꎬ如乞丐㊁ꎬ等等ꎻ还有一类将人斥为物的詈词ꎬ这类詈词毫无疑问是 惟天地万物父母ꎬ惟人万物之灵 的朴素自然观的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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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反映ꎮ南京地铁报站铃声
１.出身类詈词
婊崽ｐｉɛｕ４２ʦɛｉ４２：的孩子
演员郭晓冬
崽ｐｉɛｕ４２ʦｕ５５ʦɛｉ４２：同 婊崽
卖咯崽ｍａｉ２２ｐｉɛｔ４ｋｏ４４ʦɛｉ４２：同 婊崽 ２.职业类詈词
叫花哩ｋａｕ４４ｕａ５５ｌｉ５５：叫花子ꎻ乞丐
卖咯ｍａｉ２２ｐｉɛｔ４ｋｏ４４：的ꎻ
埋人咯ｍａｉ１３ｉｎ１３ｋｏ４４：以替人收尸下葬为职业的人
３.物化类詈词
畜牲ｔᶄｕｋ４ｓɛｎ２２：畜生ꎻ牲口
狗戳嘚咯ｋｉɛｕ４２ʦᶄｏｋ４ｔə４４ｋｏ４４：狗种ꎻ野种半斗ｐɛｎ４４ｔɛｕ４４：傻瓜ꎻ笨蛋
半斗婆里ｐɛｎ４４ｔɛｕ４４ｐᶄｏ４４ｌｉ４４：傻婆娘
叫花子在封建时代属于贱民阶层ꎬ叫作 丐户 ꎮ在高安ꎬ人们对丐户这一职业的厌恶心理达到了极大的程度ꎬ以至于一些与丐户相关的词语也加入了詈词行列ꎬ成为詈骂者之间相互攻伐的武器ꎮ例如:
路ｔａ２２碗哩ｌｕ２２ｔａ２２ｕɛｎ４４ｌｉ４４：叫花子碗(其中 ｔａ２２ 本字不详)
枯拐哩ｋᶄｕ３５ｋｕａｉ５５ｌｉ５５:(乞丐们)干枯残疾的手或者脚
四㊁语言崇拜心理
民俗学认为民众中存在语言崇拜心理ꎮ老百姓认为语言是有魔力的ꎬ在詈骂时只要恰当地使用某些詈词就可以取得 杀伤 对手以及保护自己的效果ꎮ这就是民俗学上所说的语言崇拜心理ꎮ据«剑桥语言百科全书»ꎬ谶言㊁咒语㊁祷文ꎬ以及魔术㊁妖术㊁正统宗教的许多仪式ꎬ均表明人们相信语言能够操纵事物㊁人类和神灵[４]ꎮ无怪乎中国古代小说中不乏 呼名落马 的传说ꎬ解放前的巫师㊁神汉作法时总要念念有词ꎮ高安人的语言崇拜心理是很重的ꎮ除了表现为人们在吵架过程中用詈词来 相互攻伐 之外  这一点在世界各地都极其类似ꎬ还表现在人们甚至用詈词来 反击 他们所认为的自然界中的某些不吉或不祥之兆ꎮ这种反击常常被认为是非常必要而且有效的ꎮ且看在高安流传甚广的一首民谣«屎雀子»：屎雀子叫四方ꎬ有祸别人当ꎻ
ｓə４２ｔɕｉｏｋ４ ｕ４４ｔɕｉɛｕ４４ｓｕ４４ｆｏ ３５ꎬｉｕ４２ｆｏ２２ｐᶄｉɛｔ２ｉｎ４４ｔｏ ３５
别人当不起ꎬ屎雀子烂嘴ꎻ
ｐᶄｉɛｔ２ｉｎ４４ｔｏ ３５ｐｉｔ５ɕｉ４２ꎬｓə４２ｔɕｉｏｋ４ʦｕ４４ｌａｎ２２ｐｉɛｔ４ｔɕｉ４２
先烂头ꎬ后烂脚ꎬ烂嘚屎雀子眼缩缩ꎮ
ɕｉɛｎ３５ｌａｎ２２ｈɛｕ１３ꎬｈɛｕ２２ｌａｎ２２ｔɕｉｏｋ４ꎬｌａｎ２２ｔə２２ｓə４２ｔɕｉｏｋ４ʦｕ４４ ａｎ４２ｓｏｋ４ｓｏｋ４
屎雀子是江南的一种噪鹃ꎬ其叫声凄厉且被认为是传递死讯的不良之兆ꎮ鉴于此ꎬ哪户人家要是房檐或房前枝头停有噪鹃并且发出叫声的话ꎬ老人们必然大惊失ꎬ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外ꎬ在将这种无辜的小鸟赶走之余ꎬ为了有效消除它们所带来的不吉之气ꎬ老人们必然会将«屎雀子»念上好几遍ꎮ在此咒语中ꎬ詈词 嘴 无疑针对屎雀子不祥叫声最直接最有力的反击 武器 ꎮ综合起来ꎬ詈词是高安方言中一道特殊的风景线ꎮ随着岁月的流逝ꎬ许多詈词已经或者正在退出语言舞台ꎮ就连老人们笃信不疑的咒语«屎雀子»也逐渐演变成了孩子们口中的普通民谣而已ꎬ早已失去了它往日的神奇法力ꎮ对于民俗学家和方言学家们而言ꎬ方言詈词的消失乃至于方言功能的衰退都是一种遗憾ꎬ但作为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表现ꎬ或许也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一种必然ꎮ
参考文献:
[１]高长江.符号与神圣世界的建构  宗教与研学导论[Ｍ].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ꎬ１９９３:３２９. [２]刘福根.汉语詈词研究  汉语骂詈小史[Ｍ].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０８:(引言)３－４. [３]曲彦斌.民俗语言学[Ｍ].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ꎬ２００４:９.
[４][英]克里斯特尔(ＣｒｙｓｔａｌꎬＤ.).剑桥语言百科全书[Ｍ].任明ꎬ等ꎬ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ꎬ２００２:１１.
责任编辑：陈君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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