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第34卷第6期
艺术探索
ARTS EXPLORATION
Nov.2020
Vol.34No.6
音乐与舞蹈主持人：郭威
杜亚雄
（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北京100101）
［摘要］因为哈萨克语“民歌”一词的内涵只强调口头流传，不强调集体创作，所以在被称为“哈萨克族民歌”的歌曲中有许多是音乐家的作晶。在我国广泛流传的《玛依拉》是哈萨克斯坦著名民间歌手、作曲家玛依拉•沙姆苏特蒂诺娃创作的，在民间流传的过程中出现很多不同版本，歌词几乎没有变化，但曲调却
在整体近似的情况下各有不同。因哈萨克语和汉语中“民歌”词义的不同，所以《玛依拉》既可称为哈萨克族民歌，又是一首创作歌曲。
［关键词］民歌；创作歌曲；辨析
［文章编号］1003-3653（2020）06-0103-05D01:10.13574/jki.artsexp.2020.06.010
［收稿时间］2020-06-23
［作者简介］杜亚雄（1945—），男，河北鹿泉人，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民族音乐学。
［引用格式］杜亚雄.《玛依拉》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JL艺术探索,2020,34（6）.
欢欢乐乐人们都叫我玛依拉诗人玛依拉,
牙齿白声音好歌手玛依拉。
高兴时唱上一首歌弹起冬不拉，
来往人们挤在我屋檐底下。姜玉阳图片
玛依拉，拉依拉，哈拉拉库拉拉亦拉……
这是在我国广泛流传的一首哈萨克族歌曲，有人说它是民歌，有人讲它是创作歌曲。它到底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呢？
1982年，为了编辑《洛宾歌曲集》，我曾到乌鲁木齐采访王洛宾先生，他给我讲了记录《玛依拉》的过程。m他说：“1938年，一部分哈萨克族部落被军阀盛世才赶出了新疆，流落到甘肃、青海一带，有些哈萨克族同胞到西宁做工谋生。《玛依拉》是1939年秋天在西宁义源工厂记录的，演唱者是在该厂工作的一位哈萨克族女工。由于我不懂哈萨克语，歌词是请在西宁做生意的维吾尔族商人阿布都•哈迭尔先生帮忙翻译的。”于是在由我编辑的《洛宾歌曲集》上写了《玛依拉》是“哈萨克民歌”，由“洛宾记谱译配”。纳我在把这首歌写成“哈萨克民歌”前，也曾征求过很多哈萨克族同学和朋友的意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玛依拉》是哈萨克族民歌。看来，这首歌是民歌为哈萨克族同胞的共识。
然而，说它是一首创作歌曲也有充分根据。阿拉木图音乐学院教授，苏联著名作曲家、指挥家和民族音乐学家阿合麦提•朱巴诺夫（AxMeT來y6aHOB,1906—1968年）①在其著作《时代的夜莺》
①
为排版方便，本文采用拉丁化的新哈文拼写哈萨克语单词，涉及哈萨克斯坦的人名、书名、歌名则用哈萨克斯坦通用的用西里尔字母拼写的哈萨克文。
艺术探索2020年第34卷第6期总第165期
(3aMaHa Bynfiynflapbi)中，记录了十月革命前后哈萨克斯坦作曲家的创作活动和他们的作品。书中介绍了哈萨克斯坦人民歌手、作曲家玛依拉•沙姆苏特蒂诺娃(MaitpalllaMcyTAiiHOBa,1890—1927年)的生平和创作。朱巴诺夫曾采访过玛依拉本人，并说这首歌是作者的“自画像”。玛依拉1890年5月6日出生于哈萨克斯坦克列库市，从十三岁起就开始音乐创作。1926年，苏联著名民族音乐家A.B.扎塔耶维奇采访过她并记录、整理了她创作的13首歌曲，《玛依拉》是其中之一。1927年5月1日，玛依拉在她的家乡克列库去世，传世作品除《玛依拉》(Maiipa)外，还有《红的花＞(Kbiabin r Y n\《花园》(Ba^nia)等。盼朱巴诺夫说《玛依拉》是一首创作歌曲，应当不会错。我的哈萨克族朋友和同学们也全都赞同这是一首创作歌曲，并且强调“《玛依拉》的词曲作者玛依拉•沙姆苏特蒂诺娃在哈萨克斯坦非常著名，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那么，《玛依拉》到底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搞清楚汉语和哈萨克语中“民歌”一词的概念和含义。
汉语中的“民歌”一词“是民间歌曲的简称，它是由人民众通过听觉记忆和口头流传而集体创作的歌曲”。“民歌的创作和演唱以即兴性为基本特征，主要表现为变异性和继承性相结合。”叱2强调集体创作和口头流传两个方面是汉语“民歌”一词在语义方面的特征。
在哈萨克语中，“民歌”是个词组，由“haleK”(海勒克)和“an”(安)两个词构成，写作“haleK sni**[5]114，读如“海勒克安呢”。其中，“9n”是曲调、调子、歌曲的意思，而“haleK”则是一个多义词，有人民、国民、民族、大家、众人、众等不同的义项。邮刘“民歌”在哈萨克语中的原义并不强调集体创作，只强调口头流传。因此在以哈萨克语为母语的人看来，一首歌只要是口头流传了，便可以称为民歌，而不在乎它是不是作曲家的作品。哈萨克语中的“halex ani"和英语中的“folksong”一词的含义差不多，英语中的“folksong”也是只强调口头流传而不强调集体创作。美国作曲家福斯特(Stephen Collins Foster,1826—1864年)的作品《啊！苏珊娜》(Oh/Susanna)、《故乡的亲人》(Old folks at home)、《我的肯塔基故乡》(My old Kentucky home)和《老黑奴》(Old black Joe)等都被美国人称为美国民歌。
知道了这个道理，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玛依拉》既是创作歌曲，又被哈萨克族同胞称为民歌了。实际上，这类歌曲还有很多。如《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又名《都他尔和玛利亚》)，本来名叫《都他尔》(flyAap)，是19世纪末生活在哈萨克斯坦的俄罗斯姑娘玛利亚(Map泗)为她的爱人哈萨克小伙子都他尔(flysap)创作的。《美丽的姑娘》(原名为《洁白的脖子》，AKTHMaKa)由哈萨克斯坦大诗人阿拜(A6aii)作词，哈米迪(Xa MMflM)谱曲。在我国广为流传的《燕子》则是上文中提及的朱巴诺夫教授的代表作之一。这些歌曲的作者都非常有名，生活在哈萨克斯坦和我国的哈萨克族人也都知道这些作品是创作歌曲。
既然是创作歌曲，作曲家在创作时当然会有其构思，也会有最初的版本，但作为民歌，其在人民众口头流传的过程中又不可能没有变化。上述由民歌手、诗人和作曲家创作的哈萨克族民歌，在这方面有什么特点呢？这要从词、曲两个方面来看。
既然是民歌，在民间口头流传的过程中，当然会出现变异。按哈萨克族的习惯，民间歌手们一般不会改变歌词，大都按照诗人所写的词演唱，但他们在曲调方面则有更多的“自主权”。我看到过很
《玛依拉》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杜亚雄多不同版本的《玛依拉》，歌词几
乎没有变化，但曲调却在整体近似 的情况下各有不同。如哈萨克族民
间常见的版本（谱例1） 一共是六
个乐句，汉语版本多为五个乐句
（将最后两个同头异尾的乐句整合
成了一句）。王洛宾先生当年记录
的版本在第四乐句呈现出紧缩的
特征，仅两个半小节，而丁善德
先生编曲的版本则呈现出了舒展
陈冠希身高体重性，长达五个小节。王洛宾版本（谱 例2）最后乐句“玛依拉、玛依拉、
哈拉拉库”是弱拍起，丁善德（谱
例3）和刘烽版（谱例4）则是强
拍起。此外，每个版本的终止式
都有不同，个别音符的时值也有不
同。目前在新疆、甘肃等地哈萨克
族民间，不同歌手演唱的版本在旋
律上也有诸多不一样的地方。
从以上版本对比中不难看出， 作为创作歌曲的《玛依拉》在以民
歌形式流传的过程中，在旋律方面
产生了不少差异。
在这里我还想讲一段亲身经
历，来说明创作歌曲如何又可以是
民歌。1965年，我的哈萨克族同学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伍思凯谱例1哈萨克族民间常见版本 （根据奎屯教育学院阿丽亚演唱记谱）乐句6
谱例2王洛宾采集记录版本 （根据1983年《洛宾歌曲集》简线互译）
恰肯写了一首歌词《公社之春》，请我为之谱曲。此歌由恰肯的夫人女高音歌唱家热比拉和哈萨克族著 名男高音歌唱家哈米提分别在新疆人民广播电台演唱后，在哈萨克族牧民中广为流传，后来竟然被当作 民歌收集了上来。当它将要收录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中去时，被恰肯发现了。恰肯告诉当 时负责此事的新疆艺术研究所的周吉先生说：“曲子是杜亚雄写的，歌词是我写的，它不是民歌，不能收。” 周吉反问当时是新疆人民广播电台音乐组组长的恰肯：“那你们在广播上怎么说它是哈萨克族民歌呢？” 恰肯回答说「从哈萨克语的词义来说，这首歌已经在民间广泛流传，就可以说是哈萨克族民歌。但从 汉语的词义上讲，它是有作者的，绝对不是民歌。”恰肯对我讲过这件事，周吉先生后来也把它告诉了我。
在表演创作歌曲时，不经过作曲者同意，歌唱家一般不可以改动旋律。但哈米提在演咏公社之春》 时，遵照哈萨克族的习惯把我写的一段七声音阶旋律改为五声音阶，并说这样旋律更顺畅。
我虽不同
艺术探索2020年 第34卷 第6期 总第165期
谱例3 丁善德编曲版本
（根据1956年《民间歌曲集》简线互译）乐句4乐句5谱例4刘烽记谱版本
（根据1950年《新疆民歌》简线互译）意他的看法，但为尊重民族习惯, 便不和他争辩，默认了改动。
清末以来，有不少外国民歌
在我国广泛流传。汉族人的习惯
和哈萨克族不同，在民歌流传过
程中不改变曲调，只改变歌词。
如法国民歌《约翰弟弟》最初是
学堂乐歌，北伐战争时期被填上
新词成为《打倒列强》，后来又在
民间出现了《两只老虎》《烧饼油
条》②等变体。这首歌的词在不
断变化，但曲调却从未改变，我
国音乐学界也从来没有人认为它
关婷娜是中国民歌。这个例子说明一首
外国民歌在我国广泛流传，甚至
在流传过程了出现了变异，我们
都不会认为它是中国民歌。至于
由外国作曲家写的歌曲，在民间
广泛流传，不会被认为是民歌,
更不会被认为是中国民歌。如没
有人认为李叔同先生根据美国作
曲家约翰・庞德・奥特威（John
Pond Ordway, 1824一1880 年）创
作的歌曲《梦见家和母亲》填词
改编的《送别》是中国民歌。
《玛依拉》和上述其他一些哈
萨克族歌曲都是哈萨克斯坦作曲家的作品，因广泛流传在我国哈萨克族众中而根据哈萨克语的词义
被称为哈萨克族民歌。我们应当尊重民族习惯，承认它们都是哈萨克族民歌，但不能说它们是新疆民 歌，当然它们也不是中国民歌。
综上，因哈萨克语中“民歌”的词义和汉语中的“民歌”不同，《玛依拉》这首歌既是创作歌曲, 也是哈萨克族民歌。但我们在以后最好要注意，不要再说它是新疆民歌。为了尊重作者，应当指出它②《约翰弟弟》的歌词是“约翰弟弟快起床，晨钟已经敲响。叮叮当！”《打倒列强》的歌词是「'打倒列 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两只老虎》的歌词是：“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 有耳朵，真奇怪！ ”《烧饼油条》的歌词是：“烧饼油条糖麻花，一个铜板两个。真便宜！ ”
《玛依拉》是民歌还是创作歌曲？/杜亚雄
是由哈萨克斯坦作曲家玛依拉•沙姆苏特蒂诺娃作词作曲。另外，在我国广为流传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都他尔》）、《美丽的姑娘》（《洁白的脖子》）和《燕子》等哈萨克族民歌，也都应当正确地指出它们的词曲作者，以示对作者劳动成果和著作权的尊重。
参考文献：
[1]杜亚雄.编选《洛宾歌曲集》的前前后后[J].人民音乐，1994（6）.
[2]王洛宾.洛宾歌曲集[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
[3]朱巴诺夫.时代的夜莺[M].阿拉木图：艺术出版社，1975.
[4]缪天瑞.音乐百科词典[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8.
[5]达肯.汉哈常用词典[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1.
[6]金炳詰.哈汉词典[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79.
（责任编辑：刘绽霞）
（责任校对：关绮薇）
IsMajra a Folk Song or a Composed Song?
DU Yaxiong
[Abstract]Because the connotation of the term"folk song"in Kazakh only emphasizes oral dissemination and does not emphasize collective creation,many of the songs called"Kazakh folk songs"are the works of musicians.The famous Kazakhstan folk sin g er and composer Majra Shamsutdi n ova created Majra,which is widely circulated in our country.There have been many diffe
rent versions in the process of popularization,and the lyrics have hardly changed,but the tunes are different in the overall similar situation.Due to the different meanings of the word"folk song"in Kazakh and Chinese,Majra can be called a Kazakh folk song as well as a composed song.
[Key words]Folk songs,Composed songs,Discrimi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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