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听到消息,台湾歌手刘文正去世了。说是去年11月就不在了。我的心里一阵怅然。
《三月里的小雨》是我听到的第一首台湾歌曲,刘文正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台湾歌手。那时我初中刚毕业,没指望能考上高中,跟在邻居的鞋匠后面学做皮鞋。
那年的夏天,总是在下雨。鞋匠新买了一台电唱机,随机附送了一张唱片,就是刘文正的《三月里的小雨》。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放这张唱片。在刘文正愉快又有一点忧伤的歌声中,茅檐上唱和般滴落着雨水。我看着这门外雨雾朦胧中的一片麦地,想象着台湾的样子。当然也是一派田园风光,杨柳依依,鸡鸭成。那里的人都很温柔,有点感伤、忧郁,脸上带着某种探询关切的微笑。田园诗般的台湾,成了我心里相当柔软的一个地方。上了高中之后,又听到了邓丽君、罗大佑、李宗盛的歌,并且读了余光中、郑愁予、纪弦的诗,这更加证实了我对台湾的那种感伤优美的感觉,只是情境更开阔些,情感更浓烈些,生活更热闹些。那些诗和歌,让一个乡下少年体验到了一种真实的美,于是对他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和向往。那该是多美的一个地方啊。
邓超胳膊上的纹身有一天,偶然在一份杂志上,看到台湾《联合报》的一则征稿启事。现在已经很难想象,那时的台湾报纸竟会在大陆媒体上征稿。我立即用一颗虔诚温柔的心写了一篇长长的散文,鼓
鼓囊囊地塞在信封里,跑到乡里的小邮局,认真地寄了一封挂号信。邮局外面是一条僻静的乡村小路,路边的一棵银杏树底下有一个卖油盐酱醋和糖果的小卖部,小卖部的门口有一张木头的长凳。我就一直快乐地坐在这张凳子上,想象着某个神态亲切的台湾人,剪开信封,在暖黄的灯光底下看我的信。
恨天借我一万年
多年之后,我在台湾出版了《匠人》《光阴》《逝者如渡渡》等等几本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去过台湾。偶尔有好心的朋友在台湾的某个小书店,拍一张有我的书的照片发给我,总会在我的心里激起一阵子的向往与惆怅。如果能去台湾,我有两个小心愿,一是买一张刘文正的《三月里的小雨》的唱片,一是到钱穆先生的故居去看一看。唱片是满足一个孩子气的梦,参观故居是一个成年人在回家的路。
李泉在最容易去台湾的时候我没有去,台湾就一直是我心里那个温情美好,带点忧伤总是下雨的地方,就像我小时候的故乡。我喜欢她岁月静好、祥和安宁的样子。我也希望永远如此。这是一个孩子的梦。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当年给《联合报》投的那篇稿件,写的是我做皮匠学徒时的一段经历。当然没有收到回信。多年后我重写了一下,放在《一个一个人》这本书中,如下——)
《一个爱上鞋匠的人》
我学鞋匠只有两个月。
初中毕业,父亲说我肯定考不上高中,不如赶紧去学个手艺。我觉得他讲得很对。
中考前一个月,我还在课堂上抄一本借来的《唐宋词选》。老师把父亲喊到学校。这一次父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我跟他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头也不回就出了校门。
站起来成龙中考一结束,我毫无怨言地到铁头叔家,跟他学做皮鞋。喊他铁头叔,并不是因为他的头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就叫铁,比他年长的人就喊他铁头,我们喊他铁头叔。
铁头叔已经有两个学徒,一个是南边杨村的蓉儿,另一个是村西的二头。二头的意思,是家中排行老二。
张婧仪陈星旭分手原因做鞋主要是用剪刀剪出样子,用铲刀削皮,用针线缝,用小铁锤把木楦子钉到鞋子里等等,基本都是坐着,没有做农活那样苦。铁头叔又是极为和气的人,从来不发火。大家手里劳动,嘴里说说笑笑,还能听电唱机里的歌,都很高兴。铁头叔只有一张唱片,里面比较完整的歌就是一首《三月里的小雨》。每次听完了,我就把唱针抬起来,重放一下,听完了,重放一下。大家都不想听了,就关掉。
铁头叔话不多,二头也是一个闷葫芦,只知道埋头干活,其实主要是我喜欢说笑。每当我说了个笑话,铁头叔就放声大笑,蓉儿先是偷偷的笑,后来也跟铁头叔一起哈哈大笑。每次我才刚扯起一个话头,还没正式开始讲呢,她就咧开嘴,等着笑了。二头不怎么笑,看样子对我还有点烦。蓉儿和二头都比我大三四岁,手艺也学得差不多,很快就要满师了。听村里人传言,他们两人在偷偷相好。只是因为二头家里太穷,两人能成的希望不大。我觉得蓉儿长得很漂亮,二头又黑又小,两个人不般配。很有点替蓉儿抱不平。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要好,并没有人逼迫他们。大家越是有这样的传言,蓉儿和二头就越装作陌生人的样子。整天在一起,两人也是基本上不讲话。
有一天,蓉儿村里放电影。那时农村放露天电影是一件轰动四乡八邻的大事。早早我就跟
蓉儿说好,晚上我和她一起去。我骑自行车带她。她让家里人先帮我占个好位置。蓉儿也很高兴。我没有去管二头怎么样。或者是在故意拆开他们。
我们从铁头叔家出发的时候,天已黄昏。我把车子骑得飞快,蓉儿说慢点慢点,害怕跌下来。我就越发地加速。蓉儿紧紧地从后面抱住我。本来还兴高采烈地说着话的我,慢慢没有了声音,我弓着腰,专心地骑车。蓉儿的身子软软地靠着我,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微微的喘息。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靠得如此之近。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我想让她放开我,可又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那场电影我一直没有看进去。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跟蓉儿说,不好看,我走了。蓉儿陪我挤出人。我推着自行车,她跟在后面送我。
路两旁的稻田里,流着细细的水声。一只青蛙像是被惊动了,卟通一声跳到水田里。已经听不清电影屏幕上的音乐和对白了,我们在一大片稻田的中间站住。蓉儿说:“我没跟二头好。”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一只萤火虫从面前一闪一闪地飞了过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远远听到电影散场了,蓉儿说,我回去了。我没有说话,远远看着她回去。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路,在月光底下,看起来像一条飘忽的银带。吴克新歌
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再也说不来笑话了。四个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听《三月里的小雨》。蓉儿偶尔会偷偷地看我,我也偷偷地看她。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自然,我也就不用再去铁头叔家学做皮鞋了。开学前几天,我走在村外的路上,蓉儿骑着自行车从我的旁边经过。我大声喊她:“蓉儿,蓉儿。”蓉儿头也没回,飞一般离去。
在我读高二的时候,蓉儿与二头结婚了。两人在镇上开了一间小小的皮鞋店。名字就叫“小蓉皮鞋”,招牌的下面,挂着一串脚一样的木楦子。我骑车从门口经过几次,一次也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