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渔夫 文 刘贞 发表于2013年花溪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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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人渔夫   文 刘贞 发表于2013年花溪杂志
一、窈窕的圆木
圆木的名字自有来因。
她不会水的母亲梦到踩在水中央一块圆木上避让了风浪，醒来后很庆幸，像入禅宗一样得到顿悟，好似虚浮的人生有了稳定感。那时恰好有了她，于是收拾纷乱心事，嫁给了她爸爸。就给女儿起名，冯圆木。
圆木不信，说她就是看《射雕英雄传》看的，对冒充铁掌水上飘的老骗子裘千尺印象太深刻，映射到现实中才起了这么个憨直的名字。
电视剧里那栽在水里的圆木，只是戏法。让欺世盗名的裘千尺轻松涉水，如有神助。看似救赎，实则欺哄。
圆木的妈妈嫁了她爸，以为这是个稳妥的台阶，一片汪洋中遇到了方舟。后来才知道，水上行舟，脚下是虚的，连心里也是空的。 日记谷 www.rijigu/
圆木的妈妈是个舞蹈演员，比戏曲演员身段好比话剧演员气质佳，打小是校门口被围追堵截的红角儿。嫁给她爸爸之前和一个大学老师轰轰烈烈地恋爱过一段，后来被老师妈妈拆散了，大概当她是李娃一样的祸水吧。
后来和干部子弟小林相爱，又被小林的局长妈妈嫌弃，末了嫁给了制药厂的冯技术员。和他结婚后就一直过得不温不火。圆木的爸爸冯技术员性格内向，分房提干，样样事抢不到前茅。两三下就被看穿了，不是根能久栖的良木。
体制改革，剧团不景气，圆木妈妈坐困愁城。天无绝人之路，南方有嘉木，命运之神垂顾。前男友小林又来招手了，说莫如一块去珠海经商啊。屹立潮头，做个商海博浪者。
圆木的妈妈流了眼泪，还是收拾箱子，在学校门口亲了亲圆木，就去了炎热的南方。从此在亲友间算是不名誉的失踪。有人提起来，也是简化成一声微妙的叹息。 日记谷 www.rijigu/
后来没打招呼就回来了，圆木说她再回来，看似发了财。箱子上的CUCCI拼得体面多了，裙
子上的双C方向也不凌乱了。可是也没有同那男人结婚。
圆木妈妈拉着她说我跟你说，他是我的事业拍档，女人要成功，事业和爱情必须得分开。
圆木得了这个忠告，时年九岁半。她妈妈抱着她说真好，我们圆木真窈窕，不是一块圆滚滚的木头。
圆木想，窈窕又如何，爸爸细腰扎背的，比圆滚滚的林叔叔好很多吧。你还不是一样不选他。长得像王晶一样的林叔叔坐在酒店的沙发上笑眯眯地和她爸爸聊天。
圆木想美丽也不见得永远是利器，她爸爸的好看就是沉默的，不用来攻城略地。圆木喜欢爸爸，可是她觉得爸爸对林叔叔笑，很窝囊。
二、河流的启示录
冯圆木小生得玲珑浮凸，唇红齿白，鼻若悬胆，颧骨高而微微吊眼角，差一根雉鸡翎子就是穆桂英大战洪州的造型。圆木和妈妈一样，是学校里男生瞩目的对象，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也是烦心事，她爸爸要上班不能接她放学，又怕闲杂人等烦扰她，就把她交给邻居家的哥哥，让他们相伴着回家。
过了半个学期，男孩子沦陷了，各种借口早走或迟到。后来塞了一封信给圆木家的信箱，被她爸爸逮个正着。
圆木很冷静，跟他说我来解决。她去那男生，劈头盖脸地问，你想跟我交朋友吗？
男孩子很紧张，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圆木说你别傻了，我的理想是嫁个港商，带着我爸爸去享福。你就算能发财，也不是香港人士啊。
那个男生后来考上香港的大学，念了很多年书，进了大公司，拿了香港的身份证。曾经给圆木写信，说珍惜你的美丽。你的美丽，是别人奋斗的原动力。
圆木上了大学，她爸爸放了心，终于和守了他十几年的徒弟小张结了婚。让他下决心走出这一步的是圆木。
圆木说我知道你也不讨厌小张，我看见过你们俩手拉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圆木说我知道你是怕我年纪小，后妈进门会欺负我，现在我比小张高半个头，比她劲儿大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你也应该个人照顾你了。
圆木的爸爸望着她，半晌，流下泪来。后来他和小张办了个简单的仪式，念结婚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张跟他领证好几年了，为了不影响圆木高考，所以一直分居着。圆木妈妈人没到。礼到了。送了一对玉镯子，还有港澳游的团费。
大二暑假，圆木妈妈回来了，几年没见，人吹气一样地圆了，可巧又戴着金丝边圆眼镜，变成一条穿红棉袄的金鱼。回来以后看到她一阵愣怔，跟她的搭档说小林，你看看，圆木十足是我年轻时的样子。
姓林的望着她，更是常常愣怔。她妈妈发现了，不再让她每天报到去酒店承欢做孝女。最爱你的笑dj
亦舒的小说比如《喜宝》圆木看过的，圆木想，是母女怎样，生态上一样是敌人。她望着镜子，她已经好看到要被自己的母亲提防了么？
她妈妈试衣服的时候，姓林的热情地问她来年实习想去哪里，说你可以来我们公司呀，企划部啊、人事部啊，或者也可以跟在我身边做我的秘书啊。
圆木心里冷笑下。脸上乔痴卖呆大剌剌地说毕业以后直接做你老婆好不好，秘书的职业规划大多这样吧。他吓死了，说你这孩子，不良电视剧看多了吧。
圆木想老东西心不定怎么雀跃呢吧。她在旁边观察，觉得她妈妈是真喜欢他，看他的眼神还是有热度的。
他看她妈妈的样子就像在差距一边纳闷一边遗憾跟脑子里的胶片较劲儿，这个人怎么老成这样了？他们临走的那天晚上在老城根儿喝咖啡，她妈离座去打电话，老林交给她一张相片。相片上的女子没有化妆，笑出千娇百媚的阵势，比她婉丽，少了她的英气。有八成相似。
老林说我是真的想让你们一家团聚，才建议你去南方的。你爸爸这儿你也可以放心了。他说你妈妈真的很想念你。
圆木心里一动，倔强地不想领他的情，反驳说哪里算一家，我和我妈妈，只算半个家。
老林笑起来，说你和你妈不止长得像，脾气也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讲话也是横冲直撞的。我说不喜欢吃卤面，她就硬生生地跟我分手了。
圆木说你想我妈妈有个家，不一定这样拘住我啊，你何不同她结婚，更方便地给她一个家。
他说你知道，你不可能再次踏入同一条河里。他说最初的梦想，茫如捕风。
他负气分手，回头她，拉着她出走，十几年相守，也许有别的枝节的情事但没有婚史，说没有坚守没有迷恋也不公道，其间他的付出的和失去的，迷惘的和疑惑的，也必不少。
那一年，圆木十九岁半，觉得她母亲和旧情的攀扯，不是逐物，而是真言情。
有喜欢她的男生被拒绝后追问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男朋友。圆木说会念诗，通哲学又能挣钱的胖子是我理想的范型。
后来这人还特别寄了一段高晓松的视频给她，说你现在还喜欢这个款型的吗？哥们热狗就着朗姆正朝这方向努力呢。
三、拉撒路的祝福
圆木毕业那年，工作已不好，圆木的专业又不突出，最后还是赖着她爸爸的好人缘，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当文员。
圆木没有叱咤的野心，她想有份事做就行。可是人人看她蜗守在这么个岗位上都觉得别扭，说圆木你怎么就不去大点的地方，做点醒目的工作。圆木想那么醒目，大多是为了不要工作吧。
圆木的妈妈听说了她的事，说没关系的，你玩两年来帮我，职场上的事情搞得懂就认真应付，搞不懂就高高兴兴地胡混着。她说女孩子还是漂漂亮亮、喜气洋洋的好。
圆木觉得奇怪，这种口气不像是她妈妈一贯的风格。后来她想通了，她妈妈也四十九岁了，总会疲惫，羡慕那些居家女人，好气好运气，可以柴米油盐中庸碌一世。可世事难料，过不久她居然和姓林的胖子在海口结婚了。
她妈死了心，本以为姓林胖子是她事业拍档不想做她生活伴侣，看他一本正经地求婚，吓了一跳，以为他得了绝症。
后来听他说是因为在飞机上遇到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有日子不见。一路给他讲《圣经》，原来已皈依神国。这人向他传福音说乞丐拉撒路躺在亚伯拉罕的怀里，而生前坐拥金山的财主却于天国无份。财主求亚伯拉罕让拉撒路死而复活去向他的父兄作见证，令他们痛改前非好免于沦落地狱。亚伯拉罕说他们有摩西和先知的话，可以听从，若不听从，就是有一个死里复活的，他们也是不听。
他的朋友说因为我们心肠刚硬，所以我们视而不见，装聋作哑，而这一切，我们在地上所行的一切，都有神在记录，像欠债一样，始终要偿还的。
老林听教，醍醐灌顶。急急忙忙地办完业务，转回海口去，说一路上检索今生，觉得最大的坏事就是没有给前舞蹈演员一个名分，当年是为一碗她做的卤面太咸，后来是因为她腰上的游泳圈太碍眼。
他幡然悔悟，只觉得人生日日天晴，做人时时开心。买了一个大大的戒指向她求婚。
圆木妈妈跟不上他的变化，惊慌失措，坐着飞机来圆木。当她闺蜜一样，很恐慌很甜蜜，双下巴里笑出小女孩的腼腆，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大叔打了飞机追过来，两个人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压跷跷板，看得人齿寒。
圆木想她妈妈这一生就是活给她的见证。她要一个男人，有才情有知识有头脑，都不如有信仰。他背叛你是分分钟的事，他背叛自己，总得一番大挣扎。
想是想得越来越清晰，可是遇到桑杨，没有一处吻合的，无神论者，工科生，身材瘦削。他显然看过《圣经》，圆木在网上买书的时候，他常引《传道书》的话说著书多，没有穷尽，读书多，身体疲倦。你不如修修指甲，睡个美容觉啊。
四、非常好特别好
桑杨是圆木继母小张介绍的。
小张喜欢瘦瘦戴眼镜的斯文男士。小张觉得圆木应该也喜欢这种父亲型的理工男。
她引用网上的话说理工男把大好青春献给了祖国的光缆和机电事业，没有发展花天酒地风花雪月的不良爱好的时间，留给老婆的是一颗纯洁的心和一副健康的身板。
小张说你要是觉得理科男生闷，不会说好听的，你可以看看韩国电视剧教他们点台词，他们普遍记性好心窍巧。
圆木被她絮叨得烦了，啃啃指甲说你让我一个瘦的，我妈让我一个胖的。你为了一个瘦子折腾了十几年，我妈为了一个胖子折腾了十几年。我怎么觉得两边都不是好选择。
小张搡搡她说我和你妈妈这种都属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折腾，怎么能显得我们求真务实对爱有不败的信仰。
圆木被她说得扑哧一笑，小张和她妈妈现在一远一近，是她最亲爱的闺蜜。
小张说说正经的，你大学四年上班一年，我只看过你扔画丢卡片，没见过你真约会，你就没
有合意的男生？
圆木笑而不语。催急了圆木就说我还小呢。小张说你别觉得你还小呢，我二十四岁见到你爸爸，三十八岁才成了他媳妇儿。你妈妈二十四岁认识林胖子，眼看五十了，才戴上他买的戒指。小张说遇到对的人，也难免一番折腾。你怎么知道神给你预备的是什么样的路。
是，你怎么能知道，神预备了怎么样的情节给你，即使是遇到了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