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衡:一个大党和一只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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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记者观察》2017年第12
        中国共产党现在是一个拥有八千多万党员的大党,是一个掌管着960万平方公里国土、13亿人口国度的执政党。可是谁能想到,当初她却是诞生在一只小船上。这是一只多么小的船啊,要低头弯腰才能进入舱内,刚能容下十几个人促膝侧坐。它被一条细绳系在南湖边,随着轻风细浪,慢慢地摇荡。我真不敢想,我们轰轰烈烈、排山倒海的96年就是从这条船舱里倾泻出来的吗?
        因为她是党史的起点,这条船现在被称为红船。19217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上海法租界的一栋房子里召开,但很快就被巡捕监视上了,不得已,大会立即休会转移。与会代表李达的夫人王会悟是嘉兴人,她提议到嘉兴来开会。81日,王会悟、李达、先从上海来到嘉兴,租好了旅馆,就出来选会场。他们登上南湖湖心岛上的烟雨楼,见四周烟雨茫茫,水面上冷冷清清地漂着几只游船,不觉灵机一动,就租一只船来当会场。当时还计划好游船停泊的位置,在楼的东北方向,既不靠岸,也不傍岛,就在水中来回漂荡。第二天,其余代表分散行动,从上海来到南湖,来到这只小船上。下午,通过了最后两个文件,中国共产党就这样诞生了。
        今天,我重登烟雨楼,天明水静,杨柳依依。这烟雨楼最早建于五代时期,原址是在湖岸上。明嘉靖年间当地知府赵瀛疏浚南湖,用挖起的土在湖心垒岛,第二年又在岛上起楼。有湖有岛有楼,再加上此地气候常细雨蒙蒙,南湖烟雨便成了一处绝景。清乾隆皇帝曾六下江南,八到烟雨楼,至今岛上还有御碑两通。现在楼头大匾上烟雨楼三个大字是当年的一大代表董必武亲笔所书。
        历史沧桑烟雨茫茫,我今抚栏回望,真不敢想象我们这样一个大党,当初是那样的艰难。
那时百姓穷无立锥之地,要想建一个代表百姓利益的党,当然也就没有可落脚之处。列宁说:众分为阶级,阶级有党,党有领袖。当时这12个领袖是何等的窘迫,举目神州,无我寸土。我眼看手摸着这只小船,这些小桌小凳,这竹棚木舷。我算了一下,就是把舱里全摆满,顶多只能挤下14个小凳,这就是现在有八千多万党员的中共一大会场吗?但这个会场仍不安全,王会悟同志是专管在船头放哨的。当年开会的下午,忽有一汽艇从湖面驶过,她疑有警情,忙发暗号,船内就立即响起一片麻将声。他们只是一伙租了游船来玩的青年文人!汽艇一过,麻将撤去,再低声讨论文件,同时也没有忘记放开留声机作掩护。但不管怎样,中国共产党在这条小船的襁褓里诞生了。
        距南湖不远是以大潮闻名的钱塘江,当年孙中山过此,观潮而叹日: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共产党在此顺潮流而生,合是天意。
        西方人信上帝,我们信马克思主义。也许是马克思在冥冥中的安排,专门让我们这个大党诞生在一只小船上。于是党的肌体里就有了船的基因,党的活动就再也离不开船。
        宋人潘阆有一首写大潮中行船的名词: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涛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共产党就是敢立于涛头的弄潮人。一大之后,一出南湖便南下
到湖南组织农民运动。大革命失败,他振臂一呼,发动秋收起义,上了井冈山。这时全国正处在之中,许多人不知革命希望在何方。他挺立井冈之巅大声说道:革命高潮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这之前,周恩来也领导了南昌起义,兵败后南下广州,只靠一只小木船,深夜里偷渡香港,又转道上海,再埋火种。谁曾想到,惊涛骇浪中,这只小木船上坐着的就是未来共和国的总理。蒋介石曾希望借中国大地上的江河之阻剿灭革命,但革命队伍却一次次地利用木船突围决胜。天险大渡河曾毁灭了石达开的十万大军,但是当蒋介石围追红军到这里时,只见到远去的船影和留在岸上的几只草鞋。抗战八年,共产党在陕北聚积了力量,然后东渡黄河,问鼎北平。而东渡黄河靠的还是老艄公摇的一条木船,船仍然不大,以至于连心爱的白马也没能装上。中国革命的整个司令部就这样在一条木船上实现了战略大转移。不久就有百万雄师乘着帆船过大江,解放全中国。中国历史上的秦皇汉武们喜欢说他们是马上得天下,中国共产党却是真正的船上得天下,是船上生、浪里走而夺得天下的。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历史长河的巨浪也颠簸着最早上船的12名领袖。第一个为革命牺牲的是何叔衡,红军长征后,他在一次突围中,为不連累同志跳崖而死。以后脱党的有刘仁静,叛党的有陈公博、周佛海、张国焘。则成了党的长期领袖。12个人中只有董
必武再回过故地。1958年到杭州时,专列经过南湖,他急令停车,在路边凝望南湖足有40分钟。想伟人当时胸中涛翻云涌,其思何如。
        中国古代有一个著名的关于船的寓言故事:刻舟求剑。是讲不实事求是,不会发展地、辩证地看问题。我们不讳言曾犯过错误,也曾做过一些刻舟求剑的事。我们曾急切地追求过新的生产关系,追求那些在本本里看到的模式,硬要在我们自己的刻舟之处去主观上想要的东西。因此也曾有几次尽兴放舟,争渡、争渡,误入藕花深处。最危险的一次是文化大革命,险些翻船。但是我们也敢于承认错误,改正错误。这时中国共产党早已是一条大船,都说船大难调头,但是成功地指挥它调了过来。在我们干社会主义数十年后,又敢于重新问一句什么是社会主义,敢于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至少需要一百年。这勇气不下于当年在南湖烟雨中问苍茫大地,船向何处。
        红船自南湖出发已经航行了96年。其间有时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有时阴风怒号,浊浪排空96年来,党的领袖们时时心忧天下,处处留意行船的规律。历史上第一个以舟水关系而喻治国驭世者,是唐太宗。他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我们这只小船航行到第24个年头时,194571日,中国共产党刚开过七大草鞋是船,胜利在即,将掌天下。民主人士黄炎
培赴延安,与有一次著名的谈话。黄问:如何能逃出新政权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周期律。答:靠民主,靠相信人民众。依靠人民众,我们打造出一只共和国的大船。后来,红船航行到第71个年头,1992年,南巡再指航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扬起有中国特社会主义的风帆,又一次勇敢地冲上浪尖。浪里飞舟九十年,心忧天下三代人。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兴旺发达,中国共产党已是一个伟大的成熟的党。南湖边上现在还停着这只小小的木船,烟消雨歇,山明水静。游人走过,悄悄地向她行着注目礼。这已经是一种政治的象征和哲学意义的昭示。
        八千多万党员的大党就是从这里上岸的啊。从贫无寸土,漂泊水上,到神州万里,万里江山。党在船上,船行水上,不惧风浪,不忘忧患,顺乎潮流,再登彼岸。
        摘自《新湘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