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两首诗中的“幼蘅”和“相无”考辨
    1916年春天,正在日本的李大钊相继送友人“幼蘅”和“相无”回国,并分别为两人写了情深意切、慷慨激昂的送别诗(P248-249)。对这两首诗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有关论著解读颇多。对其受赠者“幼蘅”和“相无”到底是谁?则探究甚少。探究并尽力确认“幼蘅”和“相无”的真实身份,对研究李大钊的人际交往和护国运动的有关情况,有重要的价值。近几年来,笔者一直关注这个问题,经多方检索资料,基本上破解了李大钊诗文中的这两个难解之谜,并拟成此文,以就教于方家。
    一、“幼蘅”应为刘以芬
    对李大钊在该诗中提到的“幼蘅”到底是谁?有关论著很少探讨,甚至无从猜测。正如李大钊研究者董宝瑞所说:“李大钊‘送别’的‘幼蘅’是何方人氏,生平如何,甚至连姓也很难说清了”。即使在《“再造神州”的“最好的朋友”——李大钊与林伯渠的革命友谊》中,董宝瑞也只是讲道:“1916年3月4日1,林伯渠为赶赴湖南参加护国军的斗争,离开了日本。他与李大钊告没告别,是怎样告别的,没有留下任何记述。当时,回国的留日学生很多。李大钊为送别一个叫‘幼蘅’的神州学会会员,与几个同学‘至神田酒家小饮’。席间,他们‘风雨一楼,互有酬答’‘相约再
造神州’。李大钊口占一绝云:‘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何当痛饮黄龙府,高筑神州风雨楼’。这首豪气冲天的诗歌,自然也可成为李大钊壮别林伯渠时的心声”。
    1989年出版的长篇纪实作品《李大钊》,曾提及李大钊“收到章士钊夫妇回国讨袁的来信,阅后不胜感慨。遂提笔写下了《神州风雨楼》的诗篇”。(P91)这实际上是把“幼蘅”视为章士钊或章士钊夫妇,却未提供应有的证据。这种看法,与该诗题记中所说“丙辰春,再至江户。幼蘅将返国,同人招至神田酒家小饮,风雨一楼,互有酬答。辞间均见‘风雨楼’三字,相约再造神州后,筑高楼以作纪念,应名为‘神州风雨楼’。遂本此意,口占一绝,并送幼蘅云”,(P248)很不符合,应为不确。
    涂绍钧著《林伯渠》一书中讲道:“一九一六年二月二十八日,林伯渠等受中华革命党总部派遣,回国参加反袁战斗。临行前,李大钊来到江户为他们饯行,并口占一绝见赠:……”。(P71,P74)这是较早认定“幼蘅”即为“林伯渠等”的说法,却未提供应有的论据。仔细探究起来,这里说李大钊为“林伯渠等”“他们饯行,并口占一绝见赠”,似乎对“幼蘅”即林伯渠,认定的还有些含糊。
    伏桂明、孙丹所著《李大钊的故事》,在“送友人归国”一节中,对李大钊送别幼蘅、相元
(应为相无)回国的情景作了许多演绎,却未说明“幼蘅”到底是谁?(P48-53)
    直到2006年,在朱成甲主持编注的《李大钊全集》(注释本)第五卷《送幼蘅》诗的题解中,也未对“幼蘅”是谁做出解答。(P529-530)
    到2009年出版的《李大钊传》(上)第21章中,朱成甲则讲道:“李大钊回到日本不几天,好友林伯渠告诉他即将奉命回国。2月26日,李大钊被友人通知到东京市区聚会,为好友送行,席上随口赋出《送幼蘅》的诗一首”。“李大钊送别林伯渠的这首诗,表现出李大钊这位诤友、挚友的光辉品格,显示出他们之间革命友谊的崇高价值”(P365,P366)。这就更明确地认定,林伯渠就是“幼蘅”;而且认定李大钊的《致幼蘅》詩写于1916年2月26日。
    如前所引,涂绍钧所著《林伯渠》一书,已经认定“幼蘅”即为“林伯渠等”。朱成甲的《李大钊传》(上)却未提及这一认定,应该是未看到此书吧!
    《李大钊传》(上)明确认定林伯渠就是“幼蘅”,自然可以算一种新的看法;只是著者未对其作更多的探讨,就作为不证自明的结论,尚难使人信服。
    在有关的叙述中,《李大钊传》(上)大致讲了两方面论据,都难以成立。
    首先,在“2月26日”之后,《李大钊传》(上)特意加了一个注:“林伯渠于1916年2月26日‘晚,赴横滨’;27日,‘早十时,上法国轮’。离日赴上海。——见《林伯渠日记》第105页。”(P365)
    《林伯渠日记》虽然对林伯渠当时的行踪记载得比较确凿,与李大钊诗的“小序”中所记“丙辰春”也大体符合,所记内容却过于简略、平淡。在1916年1—2月的日记中,林伯渠提及了许多人名,却未提及李大钊的名或字,看不出与李大钊所写《送幼蘅》的联系。在《送幼蘅》诗的小序中,李大钊写道:“幼蘅将返国,同人招至神田酒家小饮,风雨一楼,互有酬答。辞间均见‘风雨楼’三字,相约再造神州后,筑高楼以作纪念,应名为‘神州风雨楼’。遂本此意,口占一绝,并送幼蘅云”(P248)。对这里所说饮酒送行、“互有酬答”的热烈局面,《林伯渠日记》中全无记载。据此很难认定李大钊的《送幼蘅》就是写给林伯渠的。
    李大钊诗序中所说的“风雨一楼”,既可以理解为“神田酒家”的楼名,更可以理解为“其时风雨满楼”或“这时恰风雨满楼”(P2)(P262)。按照后一种理解,与《林伯渠日记》中所记26日“晴”,就更加难以对应了。
    其次,《李大钊传》(上)分析道:“林伯渠虽是极具坚定的革命信念和献身精神的中华
革命党的党员,但在这一时期因为国事之种种刺激,心绪却相当复杂,……李大钊的诗,恰恰是针对林伯渠当时的心情及其弱点而发的。因为,此行乃是‘壮别’,而非一般的离别。所以,李大钊才断然地对这位好友说出‘未许愁’三个字;并且一起共勉要‘尽将离恨付东流’。”(P365,P366)在这里,《李大钊传》(上)对《送幼蘅》诗的内容与林伯渠思想状况的连贯,虽然不无道理,却并无确切对应的证据,应属推论,尚难使人信服。
    再次,《林伯渠日记》中说“我原名林祖涵,号伯渠,又字遽园”(P193)。在笔者所能见到的《林伯渠日记》《林伯渠传》《怀念林伯渠同志》《林伯渠》《林伯渠同志文集》《林伯渠同志诗选》《风雨征程——林伯渠的故事》等相关著作和资料中,也未见林伯渠用过“幼蘅”“又蘅”之类的别名或号。这样,就难以认定“幼蘅”即林伯渠。
也无风雨也无月    最后,根据笔者的检索、查证,李大钊所说的“幼蘅”,应为刘以芬。刘以芬(1885~1961),福建闽侯(今福州)人。字幼蘅,一字又蘅,号荔翁,室名宋荔山房。早年获选优贡后东渡日本,入早稻田大学,习法政。毕业后回国,即与湖北汤化龙、福建林长民、四川蒲殿英等组织民主党,后与共和党合并,成立进步党。第一届国会参议员,属研究系成员。1917年在北京主《晨报》笔政。1918年任众议院议员。兼任福建私立法政专门学校校长。1
949年去台湾,参加台电励进诗社。后病逝。著有《民国政史拾遗》(P258,P1010)(P749)(P220)(P260)(P235)。20世纪50年代,曾参与台湾《宜兰县志》的校订。(P368)
    进一步检索资料,刘以芬于“民国三、四年度”即1915年夏天毕业于早稻田大学专门部政治经济科(P1338),与李大钊是校友。他在《民国政史拾遗》中回忆道:“民国四年一月十八日,日本提出二十一条要求,东京留学界十分激愤,主张对日宣战,全体即日束装回国。时余尚在日,驻日使馆某君与余交笃,密告余:……”(P6)。这样,李大钊在1916年春所说的“幼蘅”,很可能就是刘以芬。
    在《钟伯毅口述自传》中,提及“刘幼蘅(闽籍国会议员)”,并附有一封“刘幼蘅”的信件,内容如下:
    刘幼蘅先生复函忆述民宪党发起人姓名
    槐村先生道席:得书本当即答,因尊著《新王道论》于昨日始行奉到,欲俟细读后一并作复,以致稽延,乞谅之。承询当日民宪党发起人姓名,以弟记忆所及,国民党为张耀曾、谷
钟秀、汤漪、杨永泰、沈钧儒、徐兰墅及我兄诸人,进步党为丁世峄、李国珍、蓝公武、刘崇佑、汪彭年、解树强诸人,其余则忘之矣。至敝著民国史遗中记载亦极简略,兹姑再另奉备阅。大著语重心长,切中时弊,佩服之极,惜并世足以语此者恐甚寥寥也。余容面罄。
    专此 即颂
    道祺
    弟刘幼蘅拜五日(P24,P29)
    这封信的写作年月不明,对刘幼蘅的介绍也很简略,却是“幼蘅”即《民国政史拾遗》作者刘以芬的有力证明。
    迄今为止,关于刘以芬的记载和研究很少。从有限的相关史料中,今天的人们大致上可以窥见刘以芬的政治立场和态度。
    1918年9月,刘以芬曾在《晨钟报》联名发表《缓举副总统意见书》(9月4日)、《就财政外交诸大端质问政府书》(9月7日)等。(P119-122)
    同年12月17—21、23、27、29日,《晨报》分8次连载了《欧战杂感》。1919年1月14、15、17日,《晨报》分3次连载了《战后思想界之趋势》。1月23日和27日,《晨报》又发表了《读日外相演说感言》和《讲和会议与领土问题》。这些,都署名“以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