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作家杂志WriterMagazine2009No.2
刘震云的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在2007年“第四届《当代》长篇小说年度奖开奖”会上,以全票获得年度专家奖。大家一致认为这部作品“以说书人的方式说贼的故事,风格有创新”。也有人认为它有“情节巧合”之嫌,有电影因素,与小说基本品质有些违背。应该说《我叫刘跃进》构思巧妙,趣味横生,既真切地反映了当下现实生活的复杂性,又能在现实之中发现人性的复杂,反映了“金钱”驱使下的人间百态与现实权力的黑洞,是一部多方取巧,满足了人们多层需求的好作品。
驳杂的现实图景
小说讲了一个“羊入狼”的故事。一个叫刘跃进的工地厨子丢了包,在包的过程中捡到一个包,包中的秘密逐渐暴露,牵涉到几条人命。包过程中揭示了一个不为常人所知的复杂社会。小说题材八方投缘,满足了各种层次人的需要。从刘跃进这一个工地的厨子的人生遭遇来说,它有底层写作的功效。虽然小说不是以底层叙事为主体,但从反映的内容看,揭示了民工进城的生活状况。
刘跃进丢了包,他努力寻包中六万元的欠条,这欠条又暗含了一个凄惨的故事,刘跃进老婆和人跑了,只留下这六万元的欠条,六年来他一直单身,在北京打工,甚至连“鸡”也没过,主要怕花钱。自己每天吃的是萝卜炖白菜,住的是破烂的工棚,更糟糕的是开发商欠工资,有小半年没发工资了。关键是他捡了一个包,这包中的U盘记录了大老板严格行贿的画面。
这样“羊入狼”上演了,围绕刘跃进包和严格等人U盘展开故事,刘跃进的经济状况、感情遭遇和家庭分裂的情况在寻包的过程中逐渐展露。为了包中一张六万元的欠条,他一路对偷包者穷追猛打。一方面我们看到了刘跃进生活逻辑有些问题,思维进入死胡同;另一方面他包的荒唐执着的背后隐藏了下层人生活的悲哀。老板严格却出资20万元人寻U盘,这种有意味的对照反映了当下都市中底层体可怜的生存现状。当然刘震云没有刻意从道德上谴责富者为富不仁,却在客观上潜藏着对当下有钱人的批评,对像刘跃进这样的下层民工的同情。
另外为人提供性服务的按摩女杨玉环,开理发店艰难度日小店女老板马曼丽,无法融入小偷集团中的小偷韩胜利、杨志等人的生活,都是城市底层的代表,他们与以权谋私的贾主任等人的生活有内在关系。刘跃进是一个特例,可他的生活遭遇能深入反映城市底层体的生活状态。
小说还牵出了一个反贪的故事,建筑开发商严格和中央某部的贾主任等人之间钱权交易和恶行暴露,是小说另一重要内容。严格和贾主任在他没有发迹的时候相识,他帮了贾主任的忙,后来贾主任让严格成了著名的房产开发商,资产十几亿。严格从贾主任那里拿到多少土地的批条,严格又给贾主任送去了多少女人和金钱,这都是说不清的。妙的是,严格的妻子为了控制丈夫,将严格送女人和金钱的场面全拍了下来,放在U盘里。结果这U盘被小偷偷了,被刘跃进捡着了,经过一番寻和斗争,公安局将这一贪污腐败的官员绳之以法。
故事是放在一个颇具隐秘的小偷世界展开了,这一写法给人们打开了窥视小偷世界的门。小偷世界既是小说丢包捡包情节的主要触媒,又是层层揭示故事背后潜藏的贪污腐化意义的重要推动力。就是这为钱所驱使的小偷,才会使故事发生;也是这小偷(当然也包括)的出面,装有U盘的包才会不断旅行,对它的寻才会将故事复杂化,深埋的巨贪才会逐渐浮出水面。小偷世界构成了小说现实生活的重要方面,增强了小说题材趣味,同时小偷与严格、贾主任之流联系在一起,正强化了小说主旨:小偷与高官都是时代的窃贼,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小说将许多偶然事件连缀起来,像车子追尾一样环环相扣,突出事件本身的常态意义,偶然的丢包,引出了一个蝇逐臭的故事,牵出一桩贪污大案,将底层生活的民工,操皮肉生意的女子,小偷,严格这样的靠投机发家的富人,老蔺、贾主任这样贪得无厌的官员都牵进来了,生活层面可谓十分丰富,光怪陆离。
现实权力的黑洞与人性的荒寒
小说在反映光怪陆离的现实生活时,更强调了人生链条上权力网络意义。刘震云在《一地鸡毛》、《单位》、《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等小说中就揭示了在现实生活和历史生活中,权力对人的挤压、塑造意义。《我叫刘跃进》除了政治权力之外,突出了“‘金钱’也是一种权力,充其量不过是使权力的分配形式和起支配作用的方式,发生变化而已”。
刘震云从《单位》、《一地鸡毛》开始就清醒地展示日常生活销磨人的激情的现实,其中现实权力的压迫使得小林夫妇这对大学毕业生,从对付小保姆,卖豆腐,为老婆换工作走门路,为孩子进幼儿园等生活中无处不感到生活的无可奈何。到《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等作品就着力表达历史与权力的纠葛,人的权力欲望对人性的绝对控制,刘震云发现了充斥历史与人性中的权力欲望,以及由此引起的人性扭曲。
尤其是《故乡相处流传》,这是“非历史化的历史小说或
斑驳现实中荒寒人性的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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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刘震云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
杨亚林
摘要刘震云的《我叫刘跃进》以敏锐的眼光捕捉了当下驳杂的生活现实,以一个丢包包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小人物刘跃进离奇的遭遇,揭示了由金钱与权力纠结的社会真实生活,同时从一个重要侧面反映了人性的荒寒。
小说结构精巧,意蕴丰富,满足了多层读者的需要。
关键词:驳杂权力人性荒寒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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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杂志WriterMagazine2009No.2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
非政治化的政治寓言”。他抽出了历史的某些元素却使“他所刻画的芸芸人生,一举一动,无不具体、实际,目标直接、干脆,不含糊,不玄虚,精神、抽象、超越之类”,历史的生活可能是复杂多变的,但贯穿历史的内在权力情结是一致的。当历史生活中权力化解人性的丰富性的时候,历史生活则有了具体的内容。
《我叫刘跃进》以当下现实生活为对象,突出了故事背后金钱的操纵作用。人的等级地位不同,获得金钱方式和能力不同。金钱和资源又决定了人物权力大小。小说中有贾处长、老蔺、严格这样的上层人物,他们或是高官,或是大款,他们动用和支配的金钱过亿,官员将权力与金钱结合,连同严格这样的大老板也拜倒在权力的脚下。权力运作中钱是一种力量,但是钱权交易中权力更可怕,它表面是严肃的制度,深层却是自私的、赤裸裸的欲望。在这种交易中权力由于有了合法的制度外衣,它更像是威严的君主,将欲望掩盖起来。在与贾处长的交往中,严格深深感到如临深渊,感到权力的黑洞可怕。他在贾
处长要抛弃他时,深感权力的骄傲与龌龊。“(严格)接着又体会到,有钱人,在有权人面前,也就是只‘鸡’;就像‘性’在钱面前一样,不是人在‘性’,而是‘性’脱了裤子不到人。”
严格与贾主任地位不对等,“两人说是朋友,但因地位不同,严格地说就不能叫朋友;贾主任把严格当朋友,严格不能把贾主任当朋友;或者说,贾主任是贾处长时,两人是朋友,当贾主任成为主任时,两人就不是朋友了;或者说,私下里是朋友,到了公共场合,还须有上下之分”。与其说是人格不对等,不如说是权力对钱的控制能力不一样。贾主任有钱有势,严格光有钱没有势,他们只能在钱上面联合起来。
普通人如刘跃进生活中又何尝不是为钱所主宰?老婆跟自己的同学跑了,那人卖假酒发财了。儿子发现刘跃进只是一个破厨子,很失望,到继父那里去了。他与包工头任保良的关系很好。可是朋友变味了,“(他)不在任保良手下当厨子,两人还是朋友;现在有了上下之分,两人就不是朋友了。或者,任保良能说刘跃进是朋友,刘跃进不能把任保良当朋友。或者,私下里是朋友,人多的场合,须有上下之分”。当刘跃进喝醉了酒,说了几句任保良不爱听的话,任保良就不把他当朋友了夺了他买菜的权力。
我以为我可以颜小健刘跃进、韩胜利、杨志、曹哥以及严格、贾主任在整个事件中构成了环套环的各个环节,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已地被他人所挟制,正应下了“他人是地狱”的名言。但是贾主任又是事件中权力终端,他在小说中出场较少,是一个深沉,难以捉摸的人。他是体制中权力的真实体现,利用手中国家赋予的权力,大量吞进金钱和女人。如果说刘跃进丢包捡包,把许多人的金钱欲望挑起,每人都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棋子,那么贾主任才是那最后的执棋者,他把权力的威力施到了很远很广的地方。
《我叫刘跃进》以刘震云式的幽默,发掘出正常人现实生活的荒谬,突出了当代人在金钱和权力的网络中的可悲处境,呈现出金钱和权力对人性的腐蚀与人性的荒寒。金钱的腐蚀作用渗透到了人生的各个角落:夫妻情爱、父子情感、朋友友情、上下僚属的情义都为钱所改写。刘跃进老婆跟有钱人跑了。儿子听说他有六万元,很为他骄傲,当发现父亲可怜的处境,偷了他的包跑了,回到了继父那里。
严格与瞿莉这对夫妇曾经共过患难,可是因为有了钱,瞿莉发现丈夫不能让人放心。她认为从情感上是无法控制严格了,用吵架、盯梢方式与丈夫演起戏来。其目的是从钱上为自己留下后路。她暗地里将丈夫向贾主任送女人、钱财的画面录下;同时她运用手段将丈夫的每笔生意切下一小块,前后把五千万之多放在自己名下。因为钱引出的权钱交易最后将严格送上了绝路,他在被人制造的车祸中死去了。
瞿莉对严格不放心不是努力去挽救他们的婚姻,而是从十年前就想到了与他分手。她用流产的方式暗示着自己拒绝与丈夫长期生活的决心,她用心理疾患方式掩盖自己真实心理,当她听说丈夫与女明星有染,有一种战斗的兴奋,与其说她要以此作要挟挽救自己的婚姻,不如说她用这种方式加速自己婚姻的结束。小说中偷包只是外在事件,亲人之间因为金钱发生的情感纠葛更揭示当代人情感和人性的脆弱。可以说金钱偷走了人间亲情,偷走了夫妻情、父子情。
小说以一个小人物为主角,似乎是要突出他特别的主人公意识。刘跃进对都市生活的感觉,他的日常生活的感受是有幸福感的,不过他的幸福在他无休止的寻包的时候就悄悄失去了,他那单纯的性格和乐
天的心理遭到严重的挑战。他一番遭遇会让他对人生,对都市,对现实有了新的看法。小说有幽默感,可这幽默感不是来自刘跃进本人的感受,而是作者洞穿现实后的明悟。说书人的口气,离奇的故事,出人意料的结局也增加了小说的幽默感。这是小说获得认可的重要原因。
小说描写的是后革命时代的生活现实:民工进城的生活状态的描写,小偷隐秘世界的揭秘,女性生活与金钱的紧密联系,新的时代大老板的发家史和灭亡史的叙写,高官贪污落入法网的真实描写,这些是当下现实的真实面貌。人被权力网络所控制,人成为钱的奴隶,金钱意识充斥人生活的每一个空间,反映了社会经济膨胀,意识形态控制力减弱,经济霸权在生活中主宰一切。刘震云选取了一个特别的角度描写新的时代的现实。
同时自80年代中期以来文学有一种世俗化倾向。先锋文学从文学与现实的胶着状态中退出,以形式革命显示了对文学泛意识形态的解构力量;新写实小说则抽离精神和价值,在日常生活的琐碎和平凡的叙写中,表达了对抗文学意识形态的姿态;现实主义冲击波和后来的底层写作,虽然重新强化了文学与现实的关系,但与此前的现实主义文学不同的是它们更多表现了新的时代即后革命时代的现实纠葛状态,即以超越的眼光表现生活的驳杂面貌,以更加包容性的手法呈现现实生活的多元性。
作为新写实小说的一员大将,刘震云从不把寻求生活的诗意放在重要位置,他穿越现实与历史中,摄起了现实和历史中人性的阴鸷因素,似乎发现了构成现实和历史生活的元素,以具有穿透的眼光打量着芸芸人生,这种写作意向是有大的文学背景的。这篇小说既续接又超越了其艺术追求。
参考文献:
[1]《七评论家共推〈我叫刘跃进〉获“年度最佳”》,《新京报》,2007年12月。
[2]陈晓明:《跋:“权力意识”与“反讽意味”:对刘震云小说的一种理解》。
[3]刘震云:《官人》,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
[4]张新颖:《乱世讲史俗眼看世:刘震云〈故乡相处流传〉的无意义世界》,《双重见证》,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11月。
作者简介:杨亚林,男,1967—,湖北省浠水县人,华中师范大学在读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抒情小说研究和十七文学研究,工作单位:华中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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