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
作者:澜 涛
来源:《视野》2003年第05
        我和哥哥是双胞胎,可从记事时起,我和哥哥都觉得,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家里除了我和哥哥,还有妹妹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零食是我们三兄妹都不敢奢望的。
        一次,母亲去给一户新结婚的人家帮忙,人家给了她两块喜糖,母亲给了妹妹一块,剩下的一块,母亲看看我,又看看哥哥,说道:就一块了,你俩抓阄儿,谁抓到了给谁。母亲说完,来两张纸,分别写上了放弃你 郭书瑶不许生气,放到家里那个瓷罐里,盖上盖,摇了摇,将盖打开,我抢先抓起了一个字条,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下就泄气了,字条上写着:不许生气
        这以后,母亲再无法定夺什么的时候,就采取抓阉儿的办法。尽管我总是输,但我从来没有过怨气,因为我认为这是公平的结果,怨只能怨自己的运气不好。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和哥哥一起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母亲又拿出了家中那个屡次被派上用场的瓷罐,将写好的两个字条团好,放了进去,摇了摇,对我和哥哥说道:一个字条上写着上学,一个字条上写着。上班,抓住哪个就是哪个……”空气变得异常压抑,几乎要把人窒息。哥哥走到母亲面前,伸手要去抓字条,母亲犹豫了一下,拦住了哥哥,说道:让你弟弟先来吧。母亲将瓷罐递到我面前,我的手颤抖着伸进瓷罐。
        我终于抓起一个宇条,,打开——“上班”!我疯一般跑出家门,身后迫来母亲和哥哥的呼唤……
        第二天,我就到一家小煤窑做起了挖煤工。小煤窑温度高达40多度,人像在蒸笼里一样。最初的几天晚上,因为劳累过度,我总是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肺变成了蜂窝煤,就常常从梦里惊醒,就想,要是能够继续上学该多好啊!可我并不嫉妒哥哥,我疯狂地工作、加班,我要让哥哥和妹妹都能够上大学。
        很快,哥哥高考,并被一所名牌大学录取,妹妹也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家里的钱却越发紧巴了,我决定外出到省城去打工。到省城后,我没有到工作,我摆起了地摊。一年后,我的地摊变成了一个摊床,终于可以勉强供哥哥和妹妹的学费了。
        一次,路过哥哥上学的学校,撞见他正在啃干馒头,我暗暗说一定要让他吃得好些。通过朋友介绍,我开始走私。哥哥知道后,劝我不要再做走私生意,犯法。我笑笑,说:我小心些,不会有事儿的。
        我还是被发现了破绽,丢下摊床躲了起来。一天,哥哥来电话,说母亲病了,我风风火火地赶回家。结果被等在家里的警察抓住了。警察带我走的时候,母亲哭得像个泪人;我瞪着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被判了6年刑期。 妹妹来看我,劝我要好好改造,出去了还可以重新开始。我苦笑,说那次上学还是上班的抓阉儿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我认命了。妹妹急了,说道:那次抓阎儿,你跑出去后,妈妈和哥哥都去追你,我把瓷罐里的另一个字条也打开看了,那个字条上写的也是上班,是妈妈作弊了,不是你命不好,你不能向命低头啊……”
        多年前,母亲就已经将我舍弃了啊!我僵愣着,不再有泪落下来,我已经成了一个被抽窑血液的躯壳。
        母亲来看我,带给我对护膝,说我有关节炎,特意为我缝制的。我把护膝推还给母亲,说道:我没有母亲,你以后不用来看我了。母亲流着泪走开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快感。
我心里从此割掉了母亲这个词,我不再有母亲。
        哥哥还是常来看我,每次来都带着那对护膝,我发现,每次,那对护膝都会变厚一些。哥哥告诉我,每次护膝被退回去后,母亲都要再缝上去一层。我暗想,多少层也暖不了我的心了。
        6年后,出狱的我心里却已经结满了坚冰。我选择了都市,和朋友开了一家小吃店。一年后,我自己的饭店开张了。没上大学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记忆便常常回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抓阄儿的日子……
        一天,妹妹再次到我,脸抑郁。我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一妈病了,快不行了,她说她想见见你。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强硬地说着:我没有妈。
        妹妹却自顾自地说道:我不久前回老家去的时候,邻居的老人告诉我,哥是爸和妈收养的……”
        ——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哥哥也正好出生在小村的另一个家庭。当时,那个家庭的女人
生产哥哥时大出血而亡,那家的男人抱着哭叫不停的哥哥到母亲,母亲就把哥哥收留了下来。我和哥哥两岁多那年,那个家庭的男人和我的父亲在一场大火中,因为抢救公物双双而亡,母亲就带着我和哥哥,还有小妹一起生活……
        我如被电击般怔呆着,世界在我身边空茫着、膨胀着……母亲从未舍弃掉我啊!当选择被逼上割舍,当割舍的是心的一部分,那舍弃的是狭隘,留下的是浩荡的爱啊!而我却用自己的无知、浅薄、狭隘伤害着自己,也伤害着母亲。
        我疯了似地奔向火车站,我在心底不停地祷告,祷告上天能给我和母亲多一点的时间……可还是晚了,当我赶回家乡的小村,母亲已经埋在了黄土下面。扑跪在母亲的坟头,捧着母亲为我缝制的那对护膝,我将头一次次磕下,心里一声声叫着: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