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精神分析学说 看倩女人性中的悲剧性
摘要:郑光祖的杂剧《倩女离魂》是元杂剧四大爱情剧之一。它描写了倩女历经千辛万苦,追求真爱,最终和王文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乍看之下,是一出完满的大团圆戏码,但细细想来,却又不难看出在这部作品中,倩女的肉体因忍受封建礼教和门第观念的双重压迫,只能通过“离魂”这一匪夷所思的途径来追求真爱的过程中,所蕴藏的深厚的悲剧性一面。
未知的以后在郑光祖的《倩女离魂》这部作品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倩女为追随王文举,但是又迫于封建礼教的压力,而产生了“离魂”这一惊世骇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倩女的肉体和魂魄相分离,肉体留在家中忍受无尽思念和极度的惊恐,魂魄追随王文举三年生死相伴。最终在文举极第衣锦荣归后,倩女的肉体和魂魄二合为一。
亚里士多德认为:“一种破坏或痛苦性质之动作,诸如舞台上之谋杀,肉体之折磨,伤害以及其他类似者,且这种动作,足以引起观众哀怜鱼恐惧之情绪,便是所谓的悲剧。”而席勒又认为:“我们心里的道德功能,在何种程度上,胜过感情的功能,在同样程度上,悲惨的激情所给的快乐,也能胜过欢乐的激情所引起的快乐。”因此,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倩女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都遭到了双重的毁灭。在她抗争封建礼教门第观念,为爱情奋不顾身之后,
她最后的圆满婚姻,却又是通过王文举的状元及第来实现的。
从精神分析学说的角度来看,这正是倩女的本我在释放后,又因无所归依而只能向自我,超我靠拢,从而从更深层次上,酿成了人性的悲剧。
佛洛依德认为,心理结构的主要层次依次为本我,自我和超我。其中本我是最根本,最古老,最广泛的一层,他基本上由性本能组成,按照“快乐原则”活动。而自我代表理性,它感受外界影响,满足本能要求,按照“现实原则”活动。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压抑本能冲动,按照“至善原则”活动。本我和超我常常处于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而自我处于二者之间。自我是本我和外部世界的中间人,他的主要功能是协调、改变、组织和控制本我的本能冲动,以使其与现实的冲突降到最低程度,即压制那些与现实冲突的冲动。
而这本我自我超我的关系具体在《倩女离魂》中的体现,其一,便是写倩女生理上正值“年长一十七”,恰是豆蔻年华,青春萌动之时,是情欲开始勃发,爱情意识开始觉醒的年纪。而这个时候,封建道德礼教压抑了她渴望与异性接触,和满足情欲的渴望,实际上就是一种超我对本我的压抑。倩女对情爱的渴慕和她所处环境下的礼教观念形成了一种激烈的矛盾。而她外在所表现的深闺少女所有的气质和风度,实际上是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间的一种调和和缓
解。
在王文举到来之前,倩女的情感没有宣泄的对象,又迫于封建礼教的束缚,她不能接触异性,让自我压抑着本我,不敢有一丝的逾越之举。但是,本我的冲动又并没有因为这一暂时的被压制,而就消失不见了。它像是火山爆发前埋于地壳下的滚滚岩浆一样,等待一个契机,厚积而薄发。
于是,这个契机便随着王文举的到来而到来了——当倩女得知王文举是自己指腹为婚的丈夫之后,顿时被对方的学识相貌所吸引,更勾起了她一直以来所压抑着的情欲,又因为有着未婚夫这一身份,王文举便成为了倩女情欲宣泄的唯一对象。此时的倩女,开始意识到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拥有追求自己所想要的爱情和婚姻的权利。因此她对阻碍自己和王文举婚姻的母亲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种叛逆的心理:“你把我越间阻,越思量。”
《倩女离魂》第一折中,不在乎功名利禄家世背景的倩女同势力圆滑的老妇人行成了一种对立,同时,看重门当户对,想要通过联姻来维护家族利益的老妇人,恰恰又是倩女精神中,超我的一个化身。因此,倩女和老妇人的矛盾,在更深意义上来讲,实质上就是倩女自身本我冲动和超我之间激烈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她对爱情的追求,不光是体现在与外在环境的斗
争上的,更重要是体现在其自身人格激烈的矛盾之中。
在这激烈的矛盾之中,因为倩女的情与欲和她对婚姻的渴求,透过对王文举强烈思念,使得她的魂魄最终脱离了躯体,飘然而去的追随王文举了。倩女的灵魂实则就是身处封建礼教社会中,倩女本我冲动的化身——在现实伦理的扭曲和与超我的激烈矛盾之中,倩女的本我冲动得到了凝聚和升华,她的灵魂完全无视了现实的伦理束缚,而完全按照本我冲动来行事。倩女的灵魂,便是其无意识层面中,本我的一个集中化身。
而面对倩女的满腔真情,王文举却迂腐的训斥她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倩女的热情无处宣泄,只得选择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向王文举表示:“本真情,非为相吓,已主定心猿意马”,又说若王文举科举不中,她愿意“举案齐眉傍书榻,任粗粝淡薄生涯,遮莫戴荆钗,穿布麻”。王文举此时完全没有自己科举不中后老妇人悔婚为倩女另择夫婿的后顾之忧,对他来说,自己此番上京,不过是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进而实现自己人生价值获得主流价值观认可的一番努力而已。若真的状元及第,便是“夫贵妻荣”“郎才女貌”,假若不中,也抱的如花美眷,成就“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这也为最后大团圆结局,和倩女最终向封建礼教伦理束缚妥协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假如说倩女的魂魄是她极富自由精神的本我的化身,那么倩女的躯体就是她被道德伦理束缚的极度内敛的自我之体。这个沉重的肉体只能在重重重压之下焦急的盼望和思念着王文举的归来,而对压缚她的封建礼教无能为力,不得解脱。在王文举离开后,倩女卧病在床,面对老妇人,她说道:“我每日眼界只见王生,那曾见母亲来?”可以说,此时的倩女,王文举就是她的一切,就是支持她生命的根本。在她的心中,感情高于理性,但又不得不为理性所压制。她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一会儿梦到王文举科举高中回乡看她,一会儿又是梦醒后孤枕难眠更觉惆怅。对爱情的执着和对王文举负心的忧虑困扰着她,她的肉体在宗法的重压之下,只能选择被动的等待未知的以后。她对母亲即使有不满,却没有任何行动上的反抗,只在卧病在床之时,满腹牢骚。此时的老妇人,又一次代表了倩女人格中的超我,而病榻上倩女的躯体,便是她人格中自我最集中的体现。自我滤去了本我中用行动反抗封建礼教的一面,又无法上升到完全遵循宗法道德的超我一面,于是只能通过梦境来满足自己潜意识的情欲,这便是一个最为不幸的女性的焦灼的生存状态。尤其是在全剧的第三折,当倩女读了王文举的来信,得知他已做官,将携小归家时,她悲痛欲绝,怨天怨地,但又做不出任何行动上的反抗。更展现了作为倩女自我化身的躯体,所承受的几近毁灭的痛苦。
而为了追随王文举,勇敢冲破封建礼教,不离不弃三年,终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倩女的魂
魄,却在见到势力刻薄的老妇人时,被指着骂道:“这是鬼魅!”就在此时,王文举转念间便忘记了倩女三年来的一片痴心和两人这些年岁的恩爱,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剑,像是审判野鬼那样喊道:“小鬼头,你是何处妖精,从实说来!若不实说,一剑挥之两段!”而此时的倩女之魂,走近闺房,与那个病床上的倩女合为一体。至此,代表本我冲动,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倩女和代表自我理性,遵守伦理纲常的倩女终于以“五花诰命,夫人县君”的身份获得了主流价值观的认可。
佛洛依德认为,在自我的发展过程中,心理又有了一个新的“实体”,就是一开始提到的超我。超我通过自我,对本我进行防范和压制,它通过破坏和分裂完整的人格来达到这一目的。在《倩女离魂》以倩女魂肉合一的方式来化解了一切问题和矛盾,王文举状元及第,衣锦还乡,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达成了老妇人——也就是倩女人格中超我化身一开始对倩女婚姻的所有要求,也就是最终成就了超我。
可是从另一角度来说,复归超我的倩女的本我,又必然要面对在其灵肉分离的那三载时光中,倩女自我化身的肉体所承受的种种煎熬和痛苦,她渴望爱情和婚姻自由,却又不愿反抗封建礼教,只能隐忍宽容,委曲求全。这就是倩女在追求爱情自由和婚姻自由的过程中,所
付出的代价。对于倩女来说,灵肉合一的结局并不是她爱情的重生,而是一种失败。在看似风光,看似圆满的结局下,隐藏着倩女迷失自我的痛苦和辛酸,这便是“才子佳人”结局下,所隐藏的,更深层次上的人性的悲哀。
简而言之,郑光祖在《倩女离魂》的前三折中,让本我酣畅淋漓的释放,自我又一再对其进行压制,倩女自我和本我的双重人格,体现了她驯从,又不羁的两个性格极端。但在最后,这两个突出的性格最终还是走向了超我,也就是当时社会道德和宗法伦理支配下的女性格范。
这就以为着倩女爱情的毁灭和她自我的迷失,也就是倩女人格中最为悲剧的一面。